在「讀者文摘」上讀過一篇談酒的文章,對「酒」字從金文的「酉」字,到甲骨文在「酉」旁加上三筆、再演變成後來篆書添上「三點水」變成「酒」,有很妙的解釋﹕「酉」像個盛酒的圓口細頸寬肚尖底的陶瓶,然而那「三點水」并非水,而是溢出之酒香!我覺得這個解法很有詩意。
一句「餚乾酒澄」,道明了遠溯夏商周的酒文化歷史,當時巳用稻黍釀酒,但尚是濁酒,王候斟酒未飲,置杯中多時,酒糟下沉,杯中酒便見澄清。谷物經發酵產生化學變化,完全改變味道与香氣變成酒,使古人感到奇妙,遂在酒正指揮下,遣派婦女從事酒、漿、醢、醯等釀造工作,這種酒大概就是江浙一帶的黃酒。
「儀狄作酒醪,杜康作秫酒。」酒醪便是上面說的溫軟的甜酒,「秫」為高粱,經釀制蒸餾而成白酒,度數高口感火烈辛辣,許多人把杜康奉為中國的酒神,可能是光顧著推崇十大名酒,卻忘了「如作酒醪」的儀狄。
酒在西方也是淵遠流長,烈酒包括威士忌、蘭姆酒、金酒、白蘭地、伏特加和龍舌蘭酒。其中威士忌大概只有五百年歷史。但六千年前黑海与里海的外高加索,已經有人種植葡萄,釀造葡萄酒。希臘神話中酒神巴克斯,手里拿著雙柄大酒杯,里面盛的就是葡萄酒。
曾有識飲之人這樣形容心中愛酒﹕「每個人一生中,都會有一種屬於自己的酒,就看你能否耐心等待,与它相遇。」
找到屬於自己的酒之後,有人喝酒偏愛通過酒精度數追求刺激,甚至以海量為逞英雄之標准,我覺得這形同在狂歡中當眾与情人親昵,不適合我。我寧愿淺斟慢飲,像待一位殊難尋覓的紅粉知己,既難得相遇,讓心旌蕩漾的時刻盡量延長,方顯珍重愛惜。
我是在奥克蘭西郊一間隱秘的酒莊,找到了這種屬於自己的酒,比較貴的一類甜白酒,她悄悄立在其他瓶酒之側,初嘗後便有了對她牽腸挂肚般思念的感覺。當時我握著試酒的小杯,望著酒莊前邊那片火紅的楓葉,在接觸那香甜軟滑的液體一瞬間,腦際閃現出「就是她!」這三個字。後來回中國時曾帶過一瓶給母親,她抿了一口就兩眼放光,告訴我,她回想起五十多年前在上海水上餐廳嫁給父親的那個晚上,這酒中就帶有這麼一種讓時光倒流的況味!
葡萄酒本有生命,且是可注入情与義去飲的。巴斯德說過﹕「一瓶葡萄酒中蘊含著比所有書籍更多的哲理。」許是作為一個微生物學家,見到常人未見的葡萄酒世界後的感言。但人在紐西蘭喝纽西蘭的葡萄酒,則不必從酒的色与味間,去追尋產地原鄉的故事,去解讀氣候的复雜變化与土地精神。這里的酒充滿紐西蘭人的情感与個性,安寧中飽含自信,不张揚外向,卻很自我欣賞。自己對葡萄酒向有相見恨晚之憾,只惜了解甚淺,唯有多去品嘗,積聚審美經驗,真正從原汁中喝出原味來。
從酒莊里討一酒杯,信步走下草坡,小心翼翼捧著剛買的甜酒,在池塘邊坐下來享用,在秋陽下見到傾出的酒液,有一種透明而極淺的橘色,顯現果實熟透後的慵懶与自滿。再細品之,嘗出稠粘的蜂蜜味道,箇中還帶著春天盛開的桃李的芬芳,這種得自舌端味蕾上春天的感覺,活力澎湃,很微妙也難以捉摸。
很珍惜与她相處的這一刻,酒也有情有性,若知你愛她理解她欣賞她,她自會為你翩然起舞,与你纏綿悱惻,讓你歡愉喜悅,給你滿足。
酒不像人,得了你的信任和友情,卻報以欺騙、猜忌与仇怨。
酒是忠誠的,她誘人,是因為博取欣賞,得知己時便歸你所有并与你融為一體。就為此我將杯中瓊漿仰盡,也不枉咱倆相識一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