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來讀到毛芃女士的一篇文章,其中引用了一位名叫張三一的網友的“知識份子的定義”,稱知識份子必須是“能批判社會的有知識的人”。按這位張先生的定義,若你不批判這個社會,則無論你有多麼淵博的知識,無論你用自己的知識為這個社會的眾人作出了多大的創造與貢獻,你都算不得知識份子。這位網友並沒有說明要批判的是什麼樣的社會,以及什麼樣的社會現象。也就是說,不管什麼社會,你要當一個知識份子,你必須無條件地批判這個社會,這個社會永遠也不會使你滿意——直到你離開這個世界,你生到這個世界上來,就是為了批判這個世界。
筆者以前被劃為知識份子已是不爭的事實,想不承認也難,自己也心安裏得地自以為一名知識份子。看來按張三一先生的定義,這樣的知識份子不當也罷(筆者倒並非從來不批判社會)。
筆者在此無意向“定義”的介紹者和解釋者毛芃女士質疑,只是提出自己的困惑,就教于讀者。
困惑之一,發明了相對論的愛因斯坦,除了自然科學上的爭論之外,未見其批判過美國社會,不是知識份子了;物理學家居里夫人一生埋頭科學研究,發現了愛克斯射線,恐怕也當不成知識份子;發明了接種牛痘,消滅了天花病的英國醫生琴南,也不能算是知識份子,理由同前。一句話,許多為人類造福的發明家都不是分子,非但沒有資格當知識份子,而且是“反知識份子”。筆者孤陋寡聞,“反知識份子”一語為何,沒聽說過。
困惑之二,作家周作人著作等身,知識淵博,1945年12月,被民國政府以叛國罪逮捕入獄,雖然他對日偽政府不曾批判(還頌揚過一番),但是在叛國投敵之前,對他所處的社會是很批判的,他算不算知識份子呢?諸葛亮(歷史上的,不是三國演義中羅貫中筆下的拿鵝毛扇的角色)輔佐蜀漢王朝,對他的主子和他所屬的蜀漢社會都不曾批判,通曉天文地理軍事政治的諸葛亮也算不上知識份子?“四人幫”發動了歷史上規模最大,力度最強的批判運動,從批《海瑞罷官》到批“三綱五常”,“批林批孔批鄧”,一句話,他們是天生的批判者,無疑是大大的知識份子了。“文革”期間的中學以上的紅衛兵統統都是知識份子,因為他們都有相當的知識,人人“高舉大批判的旗幟”。
如此說來,在一個社會裏,所有的知識份子對這個社會只能是一種態度,即批判的態度,不能有第二種態度,對社會上的任何若持肯定的態度,就會立即喪失知識份子的資格,而變為“反知識份子”。也就是說,在一個社會知識份子都是“清一色”,“一邊倒”的,知識份子不分左中右,因而知識份子中也不會有不同的聲音。這還像一個正常的社會嗎?
筆者是一名翻譯工作者。三句話不離本行。知識份子一詞是近代從西方引入的。英文裏叫intellectual。查梁實秋先生編的《遠東英漢大辭典》(臺灣遠東圖書公司民國六十八年出版,想必不至偏袒共產黨),此詞定義為知識份子,未加上必須“批判社會”的條件。再查韋伯斯特大詞典,intellectual的英文解釋,譯成中文是“主要用知識而不是用經驗或感情指導自己行為的人”,根本與人的社會取向無關。而“反知識份子”,筆者查遍手頭能有的所有辭書,沒有找到。
像張三一先生這樣的對知識份子的“定義”,被認為是“相當經典”,可能“經典”二字的意思,還得重新定義了。這是不是知識份子的悲哀?嗚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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