奧克蘭的朋友們對文字的討論，引起了我對中華文化的思考。於是，我的思緒又回到了100多年以前，那個我中華民族飽受羞辱的年代。在那山河破碎，戰火紛飛的年代，我中華民族的魂還在，精神沒死，中華民族的脊樑骨還挺在哪兒。於是那一代的知識份子，志士仁人，康有為、梁啟超、蔡元培、胡適、陳獨秀、魯迅、錢玄同、劉半農、傅斯年……..群星璀璨，那一個個大名，讓人望而生畏，讓人肅然起敬！他們個個學貫中西，他們個個卓爾不凡，他們個個光彩照人，他們腹中的學問個個都有八鬥、五車！是他們吹響了新文化運動的號角，是他們點燃了新文化運動的熊熊烈火，是他們翻開了中國近代文化革命的最輝煌，最燦爛的一頁！

        五、六十年以後，中國大地上又有了一場“文化革命”。其實那是一個欺世盜名的，邪惡無比的，專門以文化為敵，專門以知識為敵，專門以知識份子為敵，專門革文化的命的所謂“文化革命”。

        那麼那些大師，那些文化巨匠都哪里去了？

        有些解放前就死了。解放後沒死的，馬寅初、梁漱溟被打倒了；巴金、茅盾被改造了；老舍、吳晗不甘受辱自殺了；曹禺、沈從文嚇的不敢寫東西了；郭沫若一看事情不妙就把良心出賣了…… 總而言之，言而總之，他們全被廢了！而且現在，他們也全都死了。

        就在上個月，中國最後一個大師季羨林去世了。至此，中國的所有大師就都死光了。

        那麼後來就沒再生出大師來麼？

        沒有。並且以後短時間內也不會生出來了。

        為什麼？

        大家都知道南橘北枳的故事吧，“橘生淮南則為橘，生於淮北則為枳，所以然者何？水土異也”！為了說明這其中的道理，讓我再講一個生動的故事：

        在滿清入主中原34年以後的1678年，康熙皇帝以崇儒重道為目的，要各地官員向朝廷推舉名人士子到北京，由皇帝親自考試錄用。當時山西有個大儒也是大書法家叫傅山，亦在推舉之列。但傅山是個誓死忠於大明的反滿人士，自號“朱衣道人”，既拒絕應召，也不進京。最後被人強抬進北京，但一見“大清門”便滾落在地，流淚不止，拒絕面試。康熙不但不怪罪，反免於考試，直接授官為“中書舍人”。然而傅山拒絕午門謝恩，回鄉後也不准別人以“中書舍人”稱他。同時代的另一位大儒黃宗羲，也是一個鐵杆的反清複明人士，康熙多次請他出山未果，最後派當地巡撫到他家，把他的著述抄寫來，送進宮供自己研讀。此後這位大儒，仍堅持“不食清祿”，但在康熙精神的感召下，把自己的兒子送進宮為官，這“忠、義”二字，終於算是擺平了。

        從上述的事件中，我們看出傅山、黃宗羲不過是一介布衣，竟敢與威震天下的皇帝傲然對峙，這種不畏強權，堅守氣節的人格力量，真地是撼天動地，感動鬼神！然而在這件事情上，我更佩服康熙皇帝。康熙皇帝向著傅山、黃宗羲這幫倔老頭，低下了他那高貴的頭，卻恰恰地顯示了他那博大的胸懷，他的遠見卓識，他容人的海量！他低頭屈服的並非傅、黃二人，而是天下的文人、士子及全國人民。他是在向著巍巍的人格精神低頭；他是在向著威武不屈的氣節低頭；他是在向著正義和良知低頭！正是這一低頭，他鋪就了一片沃土，開墾了一方園地，日後在這片園地裏，眾多的大師、巨匠的幼苗會從這裏破土而出，之後長成一棵棵參天大樹！

        康熙帝，真地是千古一帝！

        後來，中國出了一個強人。天下所有的知識份子都必須匍匐在他的腳下，接受他的改造，學習他的四本書，背他的語錄。他還說書（一定是別的書）讀得越多越蠢。但他的書，卻是靈之又靈，必須天天學……

        如果你還不理解這南橘北枳的道理，我再講一個外國的故事。蘇格蘭北部一個小地方的一個女孩，考試成績全部A級從而達到了著名的牛津大學的分數線。但經牛津大學教授面試後，認為該生無創造潛質而取消了該生的入學資格。當地政府卻力挺該生，先後找到教育部長，副首相說情不果，最後找到首相布雷爾，但學校仍不給首相面子，理由是學院教授面試有最後的決定權，這是學校幾百年來的規矩，任何人都無權改變。事情並沒就此結束，一次首相談起此事，發了一個小小的牢騷，說牛津大學太古板了，應與時俱進。此話卻觸動了牛津大學的牛脾氣，學校對首相的言論極為憤慨，一怒之下，學校原本授予布雷爾首相榮譽博士的計畫也予以取消。

        對於牛津取消女孩的入學資格，筆者頗不以為然。全部A級的成績，足以說明女孩的優秀。而憑著幾個酸教授的面試，便將女孩拒之門外，實在有失公允。但筆者更佩服牛津獨立自主的辦學精神，為牛津敢於在首相面前大耍牛脾氣拍手叫好！牛津就是牛津，這就是牛津的品格！你布雷爾算是個什麼東西？你以為你是個首相就有權干預我牛津的招生事務了？告訴你，我牛津招生怎麼個招法，招誰不招誰是我們教授說了算，你說話頂個屁！

        牛津就是憑著牛津的這種品格，傲立于世界大學之林，成為全世界學子嚮往的地方，成為大師雲集的地方，成為人才輩出的地方。有46名諾貝爾獎金獲得者即是從這裏走出。

        而在20世紀60年代的中國，有個強人認為中國的大學全都由資產階級知識份子控制著，更讓他老人家心懷不滿的是，他的“光焰無際”的思想沒能佔領學校的講臺。於是他一怒之下，下令中國所有的大學停辦了！

        全中國幾百所大學就這樣全部停辦了！

        全中國所有的大學整整10年沒有招生！

        你看他的氣魄有多大！你看他的權勢有多大！然而中國大學，大學的十萬教師，百萬學子，又是多麼地可憐，多麼地無奈！

        讓人匪夷所思！讓人目瞪口呆！       

        至此，這南橘北枳的道理你該明白點兒了吧？為加深理解，我再講一個發生在哈佛的故事。1986年是哈佛建校350周年。哈佛想邀請時任總統的雷根出席慶祝活動並發表演講。雷根欣然接受，但私下表示，希望哈佛授予他一個榮譽博士的頭銜。誰都知道，雷根是電影演員出身，缺少令人羡慕的學歷，於是他想借機弄個哈佛的頭銜，增加點品味。然而哈佛恰恰因為雷根不夠品味，對雷根的要求，斷然予以拒絕銜。在哈佛看來，讓你來講演，已經是抬舉你了，你卻趁機勒索，太不知天高地厚了。就這樣，這位掌握著全世界命運的美國總統，卻被一個大學弄得灰頭灰臉。雷根也是好樣的，你不給我學位，我就不去演講。而哈佛更不含糊，你不來就不來，我照樣校慶！最後的結局是，雷根沒來講演，當然他也沒有獲得他夢寐以求的哈佛的榮譽學位。

        從這裏可以看出，哈佛的學位有多值錢！

        這就是哈佛大學！這就是穩坐全世界大學頭把交椅的哈佛大學！這就是人才輩出，曾培養出33個諾貝爾獎金獲得者的哈佛大學！

        這就是哈佛的精神！這就是哈佛的氣節！這就是哈佛的品位！

        然而中國大學的學位學銜，比兩元店裏的玩具帽子還廉價！誰的馬屁都得拍，哪方神聖都不敢得罪。大學下賤得都成了妓女了！不管什麼人，只要是頭上戴著個紗帽翅，就得好好伺服！別說是國家領導，別說是部級或地方大員，就是一個教育部的處級、科級小官，你也得罪不起。否則，給你點厲害的，讓你吃不了兜著走。別忘了，你的財源，你的生源，你校長的位置，你的七寸，都捏在他的手裏！

        發生在哈佛的另一件事也頗值得玩味。美國前國務卿基辛格，那是一個在美國政壇呼風喚雨數十年，貢獻極大，盛名久著的大人物。正是他與周恩來總理共同翻開了中美關係的新的一頁。在基辛格離任後，他很想到哈佛教書，卻遭到拒絕。其理由是基辛格雖學識淵博，但不是一個志在教書的人物，“我們要的是教授，不是大人物。”

        哈佛自有自己的名氣。哈佛自有自己的榮譽。哈佛也“不差人物”，不需要別的什麼“大人物”來充門面！

        然而中國的大學，卻千方百計地把一些與教學毫不相干的“名人”，八杆子打不著的“院士”請來，明明都是一些廢物，卻一定要把這些人當作花瓶，擺在那兒。讓人尤為噁心的是，就連一些乳臭未乾，連小學文化水準也沒有的體育明星，也要弄來充門面。只要奧運金牌往脖子上這麼一掛，那些著名大學便像蒼蠅逐臭一樣地盯了上來。這與一些賣假藥的廠家，專門請一些明星做廣告，有什麼區別？

        中國的大學墮落了。於是攀龍附鳳；於是商業操作、短期行為；於是論文抄襲、學術造假…….

        大學的獨立精神都哪里去了？文人的嶙嶙風骨都哪里去了？學術的高尚和尊嚴都哪里去了？昔日舊北大、西南聯大的榮光都哪里去了？

        這樣的大學，能出大師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