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讀林紓翻譯的《吟邊燕語》，覺得這位大翻譯家很有意思。

林紓，字琴南（1852～1924），是我國歷史上第一個翻譯外國文學作品的翻譯家。他出生于清咸豐二年，歷經咸豐，同治，光緒宣統幾代，其間先後翻譯小說近一百本。民國建立以後繼續其翻譯生涯，直到民國十三年逝世。僅在民國時期的短短十三年間，他就翻譯了五十多部小說。

但是林紓不識外文。全靠別人邊讀邊講給他聽，由他寫成中文文字。所以嚴格講，他只是記述。但是因為他的文字優美，且當時能翻譯的人還不多，故他的翻譯作品很受歡迎。當時名噪海內，與嚴復（字又陵，1854～1921）齊名。但是嚴複主要是翻譯政治哲學文章如《天演論》，《原富》和《法意》等。而林紓以翻譯文學作品為主。

他的譯文今天仍可在商務印書館的存書庫中找到。讀者如保存有清末民初的《小說月報》，《東方世界》等刊物，其中幾乎每期都有林紓的譯著。

不過他的譯文都是文言文，今天的讀者大概不喜歡，或覺得讀起來費勁。而且譯名過於簡單，甚或不貼切。例如莎士比亞的《威尼斯商人》，林紓是根據兒童文學作家查理斯.蘭姆改寫的故事《一磅肉》翻譯的。他的譯著的書名又改為《肉票》。蘭姆把書名改成《一磅肉》（A pound of flesh）尚有根據，因為主人公夏洛克要求債務人以身上的一磅肉還債。林把它進一步改成《肉票》，意思就變了，而且有很多歧義。莎士比亞名著《羅密歐與朱麗葉》，他的譯名為《鑄情》。華盛頓.歐文的The Sketch Book of Geoffrey Crayon, 意思是“加佛利.克萊永的手記”，他譯為《拊掌錄》，既晦澀又牽強。倒是像《黑奴吁天錄》（《今譯湯姆叔叔的小屋》），《巴黎茶花女遺事》等，書名還比較貼切。

他的使用的語言，按當時和四十年代以前知識界的標準，曾被認為是“善於領會原著的風格，譯筆傳神而流暢”（《吟邊燕語》序，1981，商務印書舘編輯部）。康有為有“譯才並世數嚴林”句（嚴林即嚴復与林紓）。但是我覺得即使在當時，他的譯文也過於簡單，遠不能傳達原文之精髓，尤其對人物外貌與內在氣質之描寫。例如他的《肉券》開場白：“歇洛克者，猶太碩腹賈也，恒用母金取子，以居積得囊金無數。”“母金取子”指放高利貸，全句真不知“優美”在哪里。倒是結尾處，有一段較為生動：“鮑梯霞亦佯怒作色，咎巴散奴，以為是主仆者，均有外婦。巴散奴力辯。安東尼歎曰：“吾為朋友故，幾殺其身，彼亦為我亡其戒指，以天理言之，皆義也。”

    林紓在翻譯界享有盛譽，而給他解讀的合作者，除了從事文學或研究工作者外，一般人不甚了了。其實這些人的功績至少應與林相等，甚或過之。因為沒有林，像魏易，王壽昌等人也能翻譯，他們的中文也很不錯。而如果沒有后者，林紓將一事無成。因為是口述，所以習慣上叫“林譯叢書”。如果他們不是口述，而是把說的內容寫成草稿，那林紓至多算是校對或審校。

   魏易，字沖叔（1880～1930），上海梵皇渡學院（後改為聖約翰大學）畢業，中英文造詣均極佳。與林合譯歐美作品五十餘部。他並非不能獨立翻譯。他大學畢業後在杭州遇見林紓，感情殊密，且林比魏年長二十八歲，為忘年交，這也是魏對林極為尊重的原因之一。

為林紓口述原著內容的還有王壽昌，陳家麟等人，后者口述的本子數量比魏易還多。但是在以往介紹林紓翻作品時，往往被忽略或一帶而過。若是放在今天，還不打起版權官司來？從中也可以看出當年的君子之風。

在中國早期的文壇上，林紓是開創文學翻譯的先鋒。影響極大。《黑奴吁天錄》一經出版，1906年即由中國留學生話劇團改編成話劇在東京上演，1908年又在上海上演。

林紓的翻譯質量，早期的評論者往往溢美之詞居多。實事求是地講，即使按照當年嚴復的“信達雅”的標準，也是有問題的。何況今天的翻譯界已經有了更高要求。他的譯著甚至只能算是改寫。有興趣的人不妨把林紓翻譯的《肉票》與蕭乾、朱生豪譯的《威尼斯商人》對照，后者要生動得多，從中你就會就知道當年錢鍾書批評林紓“不但喜歡刪削原文，有時還忍不住插嘴，將自己的意思或評語加進去”的評論是嚴肅，公正，客觀而有道理的。

當然，林紓的歷史功績和文學翻譯創始人的歷史地位是應予肯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