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節錄自[異]﹕海外華人文學到一種視野和形態)
海外華人文學對于豐富中華文化傳統文化的一個重要貢獻﹐就是它的“異”視野的拓展和“異”美學形態的豐富。華人作家的海外處境使他們在心理﹑情感和價值觀念上都必須通過感知 “異”(他者)的特徵而產生認同。幾代移民的歷史往往是異國異鄉轉變為祖國故鄉的心靈歷程﹐這使得他們的創作往往進入“異”這樣一場審美現代性的視野。同時也思考著交往理性那種現實現代性。這種努力在破執去迷中豐富了“和而不同” 中華文化傳統﹑呈現出海外華人文學的一種獨異風貌。
“和而不同”的傳統意思對海外華人的生存尤為重要﹐ 因為他們更直接地面對不同的事物﹔他們也更有可能在“和而不同”中催生新的文化。這種文化是對中華文化的豐富與發展。但海外華人的“異”感受在其歷史情境中是極為複雜的﹐對“異”的恐懼﹑迷醉或鄙夷使得“和而不同”傳統的實踐變得艱難。
海外華人社會首先是作為“族群”這一實體而存在的﹐而“族群”(ethnic group)這一詞語的最早含義是“異教徒的”﹐“外來的”或“異族” 的一類所指。它通常是指在某個較大社會中“居于文化非主流地位﹐並且人口規模相對較小的群體” 。
這種處境使族群成員在心理﹑感情和價值觀念上必須通過感知他者的特徵而產生認同﹐即在感知“異” 中認同自我﹐但整個族群又會在自我認同的基礎上維護群體的邊界﹐同時排斥異己群體。海外華人作為移民群體顯然是作為異群而生存的﹐它必須要強調種族(體貌)﹑祖先(民族歸宿﹑祖先記憶)﹑語言﹑習俗(歷史)﹑宗教等族群的基本性特徵。
有學者指出﹐種族中心主義作為文化性格﹐多數是在無意識曾面得到的。(1) 華人族群在海外常處于被歧視的境地﹐在這種情況下﹐他們的族群認同會不會也有種族中心主義文化性格﹖正是在這種背景上﹐海外華人作家以“異”的感覺反觀自身一些創作格外顯示出其價值。
(此略)
東南亞華人和原住民文化關係上﹐很難擺脫歷史的優異感。而現實過程中﹐他們又一直面臨“三代成巴”(2)的命摺_@種對峙。來自他們將“巴巴化”看作“異類化”﹐而將“華極”化作為民族命脈之所在的生存形態﹐從而導致了對“異”的強烈拒斥。這種出于維護傳統而對“異” 的恐懼﹑拒斥﹐恰恰是對傳統的偏離﹑傷害。這不僅在于一個封閉的近親繁殖的文化體系只能萎縮華人社會海外生存力﹐而且在于這種 顩r會從根本上切斷海外華人同人類文化母體的聯繫。真正回到傳統﹑維繫傳統﹑恰恰要走出“異” 的歧視﹐關注異民族。
移居紐西蘭的林爽曾以<紐西蘭的原住民>一書得到居住國主流社會的高度好評。她寫成此書正是來自于她移民的感受。林爽舉家從香港移民紐西蘭後﹐為了獲取紐國教育資格﹐需要重新入校園讀書。她在奧克蘭師 學院入學面試時﹐一名毛利主考導師問及她對關係到當地原住民族毛利人命叩耐斄x條約的看法﹐她無言以對﹔便向主考導師保證若能錄取入學﹐一定好好研究毛利文化。她入學後﹐不食諾言﹐開始了研究毛利文化傳統和歷史的工作。三年過去﹐她在取得了紐國合格教師文憑後﹐繼續到奧克蘭大學專修毛利文化課﹐並進行了廣泛的社會調查。毛利族是紐西蘭島國的土著民族﹐但在歐洲移民大量湧入後﹐他們淪為被統治的少數民族。在全國人口中只佔百分之十四左右。因此﹐林爽的研究也遭到了那些“輕視甚至漠視毛利文化傳統的人打擊。”
經過多年的努力﹐她終于寫成集毛利神話﹑傳統及歷史于一書的<紐西蘭的原住民>。書出版後﹐不僅受毛利族所接納﹑讚賞﹐而且也得到當地主流社會廣泛肯定。1999年﹐她以該書獲得了“華人專業成就獎” 。
林爽在學習﹑研究過程中﹐驚喜地發現﹐毛利民族在語音﹑神話傳統﹑家庭制度﹑社會制約﹑圖騰崇拜﹑氏族習俗﹑行醫治病等方面跟中華民族十分相似。而在她發現之後﹐紐西蘭科學家透過人類基因DNA的研究﹐證明了毛利人祖先來自中國。經台灣﹑菲律賓﹑印尼群島等﹐最後來到紐西蘭定居。換言之﹐毛利人也是炎黃子孫。
多年來激勵林爽關注毛利民族的緣由主要有二﹕
一是她以“仁者愛人” 的傳統人文情懷接納著多元文化觀﹐更關愛著弱小民族。
她在講述毛利神話﹑傳統和歷史時﹐既無獵奇炫世之意﹐也無居高臨下之心﹔行文中常有“實與華人無異﹗”﹑“此與中國傳統甚為相似” ﹐“這跟漢族的…竟不侄”等語﹐足見其視毛利文化為“兄弟文化” 的平等心態。
二是她在接觸毛利族時﹐感受最深的是“毛利族人對其本身傳統﹑文化的重視與華人無異” 。林爽自小所受教育使她特別看重傳統﹐而在海外生活中﹐她的傳統觀變得開放﹐理解﹑接納﹐甚至摯愛著其他民族的傳統。
三是她關注人類的命擤o才有著豐富傳統的強烈願望。她曾引用杜維明的話﹕
“現代的科學主義為人類造成兩大困境﹕一是人類可能面對絕種﹐二是各種不同社團的解體。這兩個問題都必須通過西方啟蒙心態所代替的意識形態來解決﹐也必須吸收其他外來的資源。而吸收其他外來資源也有四個渠道。其中之一是向原住民學習﹐如美國的印地安人﹑紐西蘭的毛利人及中國的少數民族…
因為能真正 見地球的聲音﹐ 到地球預言的﹐就是這些與泥土﹐與社群有著千絲萬縷聯繫的原住民。他們還有敬畏大自然﹑愛護大自然的最基本知識。”
林爽明確地把這稱為“我為何研究毛利文化﹑傳統歷史的另一原因。”走出西方啟蒙理性﹑工具理性的困境﹐關注更親近于泥土﹑地球的原住民的聲音﹐精心保護他們的傳統﹐是對整個人類的拯救﹔也是對自己民族傳統的豐富﹐因為這有可能溝通自己民族的文化傳統和人類文化母體的根本聯繫。因生活中的政治﹑經濟﹑文化等糾葛﹐難免引發種種歧視性的衝突。而恰恰是文學﹐能超越對峙的意識形態﹐衝突的政治﹑經濟利益而溝通異族間諜心靈。
(作者乃山東大學文學與新聞傳播學院教授﹐主要從事中國現當代文學與海外華人文學研究﹐
本文為教育部人文社會科學研究課題<中華傳統文化和海外華人文學>成果之一)
註解﹕
(1) 拉里A﹐撒默﹑查理得E. 波特主編的<文化模式與傳播方式>﹐北京廣播學院出版社2003年版
(2) 印尼的巴里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