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碎的神像

1月11日星期二，中文先驱报读者论坛中刊登了一篇名为“上帝的最后礼物还是撒旦的最后诱惑”的文章。该文以公开信的形式，就杨振宁博士以82岁高龄欲迎娶28岁翁姓女子为妻一事发表评论。文中充满了苦口婆心式的良言相劝，和对杨老不守晚节，竟欲行如此糊涂之事的痛心疾首。作者行文的口吻以及文言与白话夹杂的文字，一副典型的风化警察、卫道士形象。

几天前，在向文扬先生请教关于近代中国文化的一些问题时，我曾说道，如果一分为二的看，被称为“十年浩劫”的中国文化大革命，也有一个好的副产品，那就是打碎了人们心中最后的一座神像，从此告别了泥胎文化及救世主文化。文扬先生当时笑了笑，不置可否。看了此文才知道，我的想法确实过于乐观。

大概是由于历来命运多舛，加上地理环境恶劣而对上天及自然界产生的敬畏，中国人喜欢拜神。上有如来佛祖、玉皇大帝，下有地藏王菩萨、小鬼判官，大到真武神君，小到灶王爷。凡是有关命运、自然气候及一切未知、弄不明白的领域，必设一神在那把关。到了近代，通过“破四旧”，通过文化大革命，诸神退位，只剩下了毛泽东一尊“现世神”独自享受人间烟火。可当这位能横扫一切牛鬼蛇神的“大神”逝去之后，那些已经拜出了毛病，已经“进化”到没有了膝盖骨的人们，一时手足无措，六神无主，又开始忙不迭地在政治界、经济界、科技界、体育界、文化界、学术界、歌唱界乃至赌博界，纷纷树立起各自领域里一言九鼎的权威，知天晓地的“神”。一时间，群“神”泛起，数都数不清。

任何供人仰望的神像都是精美的。那当然，你凝聚着人们心中的厚望和理想，你主宰着国家、行业乃至我一家老小的命运，因此，你不精致不行！你不完美不行！

所以，作神也难。当一旦通过艰苦努力而达到某种成就时，你就会自愿或不自愿地被人们拉过来，一把按在椅子上，然后退后三步，顶礼膜拜起来。看着这些虔诚的信民们，你激动，你感动，你陶醉。同时你也会自觉或不自觉地努力扮演着他们想象中的“神”的角色，满足他们要求，不忍伤他们的心。从此，你也就和郭沫若、巴金、矛盾、王蒙他们一样，再也写不出新东西来。因为你的每句话都已成了“旨意”，就像也算是一“神”的刘德华到现在还不敢结婚一样，一切都得小心。

而一不留神就成了神的神就可怜了。像那位被“大神”钦点的“小神”雷锋，为了维护自己的神性，还得半夜十二点跑到指导员办公室门外，借着灯光，开始第250遍学习毛泽东选集；而那位受万民景仰的好总理周恩来，为了阮日旺先生所说的“晚节”，为了自己“神”的完美形象，也不得不昧着良心助纣为虐，没来由地折了自己的寿。

杨振宁博士在中国科技界绝对是一尊神。头顶阮日旺先生所赋予的“名宿”、“泰斗”两顶桂冠，再身披诺贝尔奖及国民党大将杜聿铭女婿两面袈裟，光华缭绕，想不当神都难。可杨先生在美国不过就是一名教授，一名老师，不过是学生们脚下的一个阶梯，一个供后生们在攀登高峰路上踩踏的肩膀，一个在等待被超越的标志。走在大街上，绝不会出现在中国大伙蜂拥而上、以眼泪换签名的场面。杨先生可能会为自己在物理学方面的“神迹”暗暗得意，当兴高采烈地回到祖国，准备享受神仙般的晚年生活时，却没想到，门前站着包括阮日旺先生在内的一群“护法金刚”们，拿着和清朝内务府保姆们手中一样的规矩尺，像细数着公主和驸马一年那可怜的几次相会次数一样，念叨着“规矩”，连个媳妇都让你娶不成。如果已经习惯了美国生活的杨先生事先知道，当今造神的玩法是：你不仅要在学术上是神，还要在私生活上，在礼教上，同样达到神的标准。大概一定后悔何必非要“叶落清华园”。

阮日旺先生们心中一相情愿的偶像杨振宁博士，可能原本就没想当一个全方位、多角度的神，或者说，现在不想当神了，再或者说，想当而没弄懂现在做神的规矩。面对着眼前那尊破碎的神像，气急败坏的拥趸们就开始苦心规劝，开始骂伤风败俗。明明是公开的明媒正娶，也把你和教授嫖妓、包二奶、包三奶者放在一类，一概痛扁之。其实，何必如此失望，如此伤心，就像有的网友说的，他那是武大郎娶潘金莲，自己找倒霉。那就由他去好了。反正还有李政道、袁隆平、李远哲、高行健，再封个什么泰斗、名宿供起来，不就行了。至于那位躲在括号里的点评者，此类无聊帮闲文人，早已见多不怪，实在不配笔者多费笔墨。

要是在美国，杨博士的朋友们、学生们甚至还有他的前房儿女们，一定会把婚礼办得比诺贝尔奖颁奖典礼还要盛大、隆重。所有爱他的人们，都会希望他能尽情地享受这上帝赐予的最后礼物。至于来自远方礼教坟墓里传来的呻吟声，门一关，歇着吧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