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我去給一位客人做貸款,完畢後客人送我至門外。突然 見他問我道:“你父親還好吧?”有那麼一瞬間,我怔在那兒。電光火石間,我知道他一定讀過三年前我寫的那篇懷念去世的母親的文章。我低聲回答道:“他還好,謝謝。”我是一個容易被細節打動的人(也不知道這是優點還是缺點),雖與這位客人素昧平生,但他的這句問候還是深深地打動了我。除了無言的感激,我沒再說什麼,匆匆便與客人告別了。
回程的路上,我機械地開著車,思緒就變得紛雜起來。母親去世已近六年了,去世時她56歲,如果她還活著,今年便是62歲了。我幻想著62歲的她又是什麼模樣呢?想必與她56歲時的模樣沒什麼區別吧,而她的脾性自然也還是那個脾性。我承認這些年來,我始終還是未能完全說服自己她已離我而去,總覺得,只要我回到老家,就還會看到她。在這件事上,我一直是呈一種半夢半醒 顟B,有時候接受現實,有時候又不。但有一點我很清楚──那就是每每當我一想起與母親有關的種種,就算我前一秒鐘無論怎樣興高彩烈的心情,也即刻就會變得黯然起來。有一些傷痛,是永遠揮之不去的。
96年時,我來紐西蘭已六年了。申請PR,讀書,找工,感覺上一路走過的日子都是灰暗的,所以也沒有什麼回國探親的心情。同學朋友不探望也罷,但想到出來六年了,未再見到父母,心裡多多少少還是有些內疚和掛念的。於是,申請他們倆過來探我。我十七歲離開父母,北方上大學,南方工作,在國內的那些年,也只有假期的時候,才青蜓點水似地探望一下他們,每次住的時間最多也只不過才十多天,感覺上他們已經把我當“稀客”看待了。這次他們持六個月的探親簽証過來,算是與他們住的最長的一段時間了。母親是在這兒住了四個月後發病的,至今想來,我還是很慶幸在她去世前尚有機會和她處這麼久的。當然,我是做夢也未想到,這一次在異國的相聚,竟是我們的訣別。我總以為我們還會有時間,她過來住半年回去,我以後呢,再回去探她,然後,她再來探我,我又再回去……我記得在她與我相處的那四個月裡,我仍然是時不時地和她頂嘴。因為她仍是極愛“管”我,儼然對我如小時候。我呢,又有些自由自在,無拘無束慣了,所以自然是“不服管”。記得有次為件小事,她又說我,不知怎麼就把我說哭了。我又講不贏她,氣急敗壞之下,把家裡的門往身後狠狠一摔,奪門而出了。在外面晃蕩一會,情緒平息下來,覺得自己也不該發這麼大脾氣,又有點擔心她的高血壓會發,於是乖乖地又回去了。唉,回到家後,還得繼續接受她老人家的教訓:“你除了敢在你老媽面前發脾氣外,還敢在誰面前發呢?”我心裡嘀咕道:哪裡敢!哪裡敢!出來社會上做事已十多年了,又是從事服務性行業,早已學會“耐心”與“笑臉相迎”了。或許,唯有在至親的人的面前,一個人的“true colors”才會偶 栵@露吧。就像我自己,也只有在母親面前,才敢稍稍放縱一些。呵,我以為那個時候,日子就會是那樣永遠持續下去,你在她面前耍性子也好,和她頂嘴也好,那都沒什麼,將來有的是機會。如一旦等自己各方面條件都好一些的時候,再報答她也不晚。我是渾然不覺,災難已悄悄臨頭,在六月的一個早晨,母親就腦溢血突發了。
母親在這兒發病後就一直處於深度昏迷 顟B,後來把她送回國,拖了近半年,最後因身體器官衰竭而去世。記得那半年時間,在奧克蘭的我,幾乎每晚都做同樣一個噩夢,那就是在夢裡,我的牙齒開始一顆顆 動,然後脫落,血淋淋的,恐怖之極。夢境是那樣真切,令我幾乎相信,那就是現實。以至於我每天早晨一醒來,做的第一件事便是照鏡子,看我的牙還在不在那裡。我納悶,我尚算擁有一副好牙齒,怎麼會做那樣的噩夢?半年後,母親去世,奇怪的是,我再也沒有做那個夢了。
後來,我讀到一位台灣作家寫的一篇文章,文章說,如果你做掉牙的夢,那預示著你的親人將會離你而去。文章中的那個女主角就是這樣的,在她的雙親相繼去世的前段日子,她就是不斷地被牙齒脫落的噩夢困繞著。以至於後來,她再做那樣的噩夢,她就會緊張兮兮地打電話給她的尚在世上的兄弟姐妹,生怕又有什麼意外......老實講,我從來都不是迷信的人,但讀了這篇文章,我還是有些驚駭的。冥冥之中,或許還真是有那麼一些超自然的東西,在連接你和你最親密的人吧。如果真有,我還是願意接受的,至少仍可感應親人的存在啊!只是,當我破掉這個夢迷後,我真的永遠不再希望做這樣的夢了。
一個月前,我去參加一對新人的婚禮,我認識女方。這對二十多歲的年輕人本沒打算這麼早就結婚的,且還準備去英國工作一段時間。之所以倉促舉行婚禮,是因為新郎的才五十多歲的的母親,突然被詳酁榉伟┩砥冢挥腥齻月的生命了。新郎是獨子,也很孝順,於是提前舉辦婚禮,英國之行自然也取消掉了。婚宴在Devenport一家向海的英式餐廳舉行。整個過程中,我並沒有把注意力放在新郎新娘身上,而總是不經意地在捕捉那位母親的身影。我在婚宴的一角,遠遠地注視著她,盡管她臉上掛著一抹淡淡的微笑,但我仍是讀出隱隱的倦意,她一定很累了吧!我在那兒默默地想,此時此刻的她,又在想什麼呢?我翻閱著結婚紀念冊上,親朋好友寫給新人的留言,其中這位母親的留言是:“親愛的,你們永遠有我的愛和支持。”我的眼睛停留在“永遠”二字良久,心裡感嘆道:肉身的世界,已經沒有“永遠”了,她的“愛和支持”,只能延伸至天堂裡去了。入夜,DJ播放起那首炙至人口的歌曲“spend my life”,新郎新娘跳起第一支舞,我走到宴會廳的陽台外,天空下著密密的細雨,漆黑的海面上,只有些微弱的燈光在閃 q著,就像是即將息滅的生命。想起佛學裡的那句話,人生“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我知道,此時此刻,我骨子裡的悲觀主義和宿命論思想又氾濫了。
那天﹐我在Queen Street看見一位久未聯系的朋友﹐當我看到她那副失魂落魄的模樣﹐我就猜想一定有什麼事發生了。我一把叫住她﹐回過頭來﹐她期期艾艾對我說的第一話便是﹕“我媽媽去世了”。空氣似乎在那一刻凝固,周圍的一切都變得遙遠而模糊﹐我的眼前只有淚眼婆娑的她。我仿佛看到六年前徬徨無助的自己。她的母親也是患腦溢血﹐病發那天送往奧克蘭醫院,當晚就走了。我知道此時一切的語言都是蒼白無力的﹐唯有把手輕輕按住她的肩膀﹐說了聲“Take care!”
我後來還是去書店買了一張卡片寄給她﹐卡片的封面寫的是“In memory of your mother”。內頁裏有這麼一首小詩 “At this moment / in your life time / you may feel that you’re alone / And that your loss is something / No one else has ever known…/ But may it comfort you to find / That thoughts are with you there / And that you’re really not alone / for you have friends who care…… 是的﹐她不是孤單的﹐我也不是。因為我們誰都會面臨這一天﹐只不過我們中有的會經歷得早一些﹐有的會晚一些,但仍是無處可逃啊,生命原本就有其殘酷的自然規律的。
母親節又至﹐書店裏最顯眼的地方於是又擺滿了Happy Mother’s Day的卡片。我仍是喜歡佇於書架前﹐抽出那一張張卡片,細讀那些溫馨感人的文字。只是我知道﹐我的這張卡片已永遠寄不出去了……
我還是那樣懷念母親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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