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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 给生命打一把伞(随想篇)

作者: 杨林沙宕    人气:     日期: 2004/11/24


 清晨,阳光透过窗帘,在梦境里飘游了一夜的灵魂如同见到猎人的兔子,倏地钻回那个叫我的躯壳,于是我醒了。感恩的人告诫我说:又平安地度过了一天,我应该感谢上苍。

于是每日里醒来,我都会从心里到嘴上说一声:谢天谢地。

灵魂在夜里是自由的,当它游离躯壳的时候,可以跨渡时空,可以超越自我;可以无拘束地去思想、去作为。当它在白日里回到身体的时候,同是这一具灵魂,却要掮起驾驭整个身心的重担,首先要做的,是要为脸庞装上一副面具,以在适当时候作出必要的表情,来表达喜悦或者悲哀。白日里有阳光,阳光下要有选择地做什么或不做什么,要考虑什么是得体的什么是不得体的。于是灵魂很累。

灵魂是没办法选择不做灵魂的,否则它一定愿意永久地呆在夜里而不肯来到白天。

那么说,我是相信人类是有独立于身躯的灵魂的啦?

说实在的,思考了太久,我已经不知道了,至少我不再会如少年时那样毅然说不。

但生命却是我相信且珍惜的,虽然至今未弄明白是灵魂赋予了身躯以生命还是身躯让灵魂有了栖息之地。换句话说,到底躯壳是灵魂的家还是躯壳依附于灵魂?

前些日子去参加了一个朋友的葬礼。他是个虔诚的基督徒,据说是微笑着走的。留在人间的最后一个表情是一缕淡淡的笑意。虽然他的身躯被病魔折磨得只剩下一副骨架,但我仍然看得到那永久地凝固在他的脸上的笑容。

葬礼的气氛虽然伤感凝重,但更象一次生命的赞礼。我相信人们都真诚地期待着真有一个天国,走的人离开了我们,去了那里……

生命是脆弱的,或许只需轻轻一击,就可以把它剥夺了去;一个不小心,也会让生命如尘烟般在顷刻间烟消云散。

已经记不得见过了多少生命从眼前陨落。但有些瞬间却顽强地定格在记忆里……

在那几乎已经想不起模样的苗族小山寨党东村。太阳落下了西边的山峦,农人们荷着犁铧踩着夕阳的余辉走回了归家的路。牛儿迈着沉重的脚步行走在村子里的石板路上,发出很响的声音。同样辛劳的妇女们在男人们叼着烟杆,咋吧着旱烟休憩那弯弓了一天疲惫的身子的时候,做好了晚饭,出来呼唤自己的男人和孩子回家吃饭。随着人的吆喝,在村头地角刨了一天食的鸡群知道是时候了,它们也各自钻回了窝巢。

禾晾架下只剩下那几根大木头。

鸟儿都倦了,纷纷飞回了村旁的树林里,渐渐的没有了啼鸣。

那一天,一位母亲没有如往常般叫回自己的小儿子。虽然寨旁的丝栗林里有许多野果,也可以掏到许多鸟蛋,但没有哪个孩子胆敢停留在傍晚的密林里,他们会想起父辈们讲起的在那里发生的各种鬼故事。

那位无助的母亲叫哑了嗓子,仍然唤不回孩子的回应。她失神地坐在禾晾架下的木头上。吃过晚饭的和正在吃晚饭的村人们或抹着嘴或端着碗围拢来询问那位母亲。她用沙哑了的声音向人们讲述孩子的故事,她相信孩子没有去哪里,可是这时心里却期待着有人能告诉她,看见他去了哪里玩耍。只要他还在玩耍,不管去了哪里,他都会回来。

每个禾晾架都有几根粗壮的杉树支撑木。在一根撑木的下面,有人拣到一只鞋子。那母亲认出是自己孩子的,是前一个赶集日孩子他爸挑了一担柴到“贡额”(苗语:剑河县城)去卖,换了钱给他买的。那母亲奔到撑木旁,眼睛看着木头下的牛练塘(每日耕牛洗澡的水塘),“哇”的大叫一声,晕了过去。这时人们才发现,乌黑的塘水离若隐若现地看得见一双幼儿的脚……

孩子被打捞上来,放到一口倒扣在地上的大锅上,虽然挤出了一些呛进去的污水,但溺水时间太长,已经无力回天。

他是为了去够一只蜻蜓?还是要抓一只知了?没有人知道。

一个贵阳的城市女性,随从军队转业的丈夫来到了剑河县城。她很漂亮,讲着一口好听的贵阳话。众人都讲着土味十足的剑河话,她一出现,那莺啭般悦耳的贵阳话简直就象安着琴弦的天籁之声。然而,却很少见到她笑。每次从她身旁走过,我都要颤颤兢兢地叫声阿姨好,她从紧锁的眉宇间对我挤出苦涩的笑。她几次跳进清水江,都被人救下。终于有一次,她消失了。几天后人们在清水江下游找到了她飘浮在江面的身体。火化前,她的身体摆放在县林业局的车库里清理。我禁不住想去看她,这个我喜欢的漂亮阿姨。趁人不注意,我绕到车库的后面,清楚的看见了她。她躺在几块木板上,象是一只吹涨了的气球。江水撕去了她的每一件衣衫,扯走了她的每一缕毛发。十岁的我流着泪,喃喃地想要问她为什么要走。她已经不能回答了。

她带走了她的故事,那里面一定有惆怅悲哀,可惜没有人知道。

生命是有性格的。当你珍惜、爱护它的时候,它会对你特别好。如果你不善待它,它也很容易就自暴自弃。那创造奇迹的人,都是爱惜生命的人,于是生命也就给予了他智慧和机遇。

生命不喜欢你一时对它好一时对它不好。生命需要我们自始至终的去爱。我相信张国荣曾经是热爱生命的,但当他纵身从24楼跃下时,他已经把对生命的尊重寄回了生命的老家。与其说是他选择了结束了自己的生命,还不如说是生命抛弃了他。

   如果生命是上天、上帝或者叫做其它名称的力量创造的,那么这造物主一定是呵护它所创造的生命的。这人间就是它为生命营造的屋檐。

仅有造物主的呵护还不够。我们还需要为我们自己的生命打一把伞。烈日里可以让生命规避炙热,风雨中能够使生命免受摧打。

如果世间真有与生命一样存在的灵魂,灵魂是需要一个家的。让我们为我们自己的灵魂打造一个生命的家园。

如何营造?

很简单,珍爱生命,就去为生命打一把伞。

 

                                                                      撰于2004年3月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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