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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 山歌(中国故事系列)

作者: 杨林沙宕    人气:     日期: 2004/11/18


    那是一些很孤独的日子。

孤独是因为他有时不得不一个人独自走在蜿蜒的山路上。

那山路在山体上划着弯曲的图案,一会儿隐没在灌木丛的树荫里,一会儿跌撞于散落在跌宕层峦山坳的荞麦地间。

他常走的是一段在山脊上的小路,两侧是或疏或密的松树林。山脊上的土壤十分浅薄,风吹来的种子发了芽,可长出来的树却十分纤弱。可造物主并不因此而多几分恻隐,闪脊上往往是山风刮得最凛冽的地方。于是每一株松树的躯体都书写着活着的坚韧、生存的艰辛。

山脊有时很宽,宽得可以在上面舞蹈;有时很窄,窄得只能侧着身子走,才可以不碰到山树苍白的皮壳。但小路总是瘦削的延伸着。因为小路大多数时候只有一个人走,很少有并肩的时候,于是小路如实地描述着走过的旅人的孤单。

那一段时间,他需要每一天都要在这条小路上走,去山的另一边,小路便成了他孤独的伙伴。

有时,小路是一条遒劲的苍龙,扭曲着向前而去的身躯仿佛在积攒着力量,酝酿着一次狂烈的爆发,小路这力量澎湃着他的心血,走在上面,他抑制不住地要去奔跑;

有时小路象一个无助的孤魂,在雾岚飘渺的山脊上盲目地踯躅、游走着,在树缝中穿行的风儿发出的呼啸声是这孤魂吟唱的哀伤的歌曲。这时他反而要对着小路,说着安慰的话语。

有一个日子,他和往常一样在这小路上走着。一阵清风吹弯了青草,吹响了树叶,由远而近向他拂来。当风儿从脸庞吹过的时候,耳畔留下了山歌的唱声:

                                     太阳出来照山坡

                                     金花银花滚下来

                                     金花银花哥不爱

                                     只爱妹妹好人才

那歌声带着露水的潮湿,粘粘地。那一个个音符从歌声传来的地方开始跳跃,在经过的每一棵松树上荡着秋千,然后纷涌着从耳膜穿到他心里,然后在心弦上弹拨着。他品尝到一种味道:轻轻的,亲亲的,又苦苦的,涩涩的。

歌声的后面,跟随着一阵沙沙的响声,那是沉重的脚步踩在地上发出的震颤。浓雾罩着山脊,能见度还不到二十步的距离。在浓雾中松树林的尽头,隐隐约约移动着一团黑色的物体。走近了,原来是一个牧童骑着一头瘦弱的黄牛在向他走来。

看清了眼前的这幅犹如水墨写意的画面,他停止的脚步恢复了挪动。

“细娃崽,哪个教你唱的山歌?”

“没得哪个教,自家学的。一边放牛一边听别家唱,就会了呗。”

“再唱一个,好吗?”

“柳工程师,你笑话我。”即使在雾霭里他也能看得到牧童羞红的脸。

“你咋个晓得我是哪个?”

“我们这里个个都晓得你是省上来的工程师。我爹他们在东山口等你,他们跟我讲,你今天要去给他们的造林工地测量验收。”

“哪个时候我再找你教我唱山歌?”

“你们城里人也喜欢唱山歌?”

“可能比农村人更喜欢,其实城里人最早也是农村去的。”

孩童和他的牛的身影消失在雾的另一头,他转身继续朝工地走去,边走边哼着刚才听到的山歌。

检查完工地上的造林成活率,测量出工地的面积,计算好工程款项,村人执意要请他到家里坐坐。

还没走近门口,主人就大声对屋里招呼:“家头的,有客人来我们家吃晌午(午饭),你煮碗面,打三个鸡蛋!”

院子里用一块大石板搭了一个台子,台子两侧也是用石头垒起来的坐凳。坐在这石凳上,他听着主人讲述庄户人的话语。

“我这幢房子修了三年,到现在后墙都还没有弄好,都还是用苞谷草扎起来暂时挡挡风。现在好了,省里头把这个工程放到我们这里,我可以赚钱来做土砖,要不了好久,后墙就可以封上了。”

说话间,女主人端上了一晚热腾腾的宽面,上面覆盖着三个金黄的荷包蛋。这是他们能招待客人最好的菜肴。而他们自己吃的,饭是煮的洋芋(土豆)个儿,菜则是用辣椒炒的洋芋(土豆)片。

这还是好的年成,否则,连洋芋都不能够吃饱。洋芋半年,荞麦半年,这便是黔西人年复一年过的生活。在这块土地上,无论哪个角落、哪个缝隙,只要还有一抔土,一定会被种上一棵高粱或者一丛荞麦。

“你觉得日子过得苦吗?”他问。

“苦啥子,家家都一样。人家过得我们也过得。”

他问主人经常唱山歌吗,主人说:唱,哪天不唱心里就会很难受,就会没力气。唱起山歌,再累的活路都不累,唱起山歌,再苦的日子它也甜了。山里人说,那田和土不是用力气做出来的,而是用山歌唱出来的。

哦,原来那山歌不仅仅是山歌,而是山里人心中点燃的太阳。如果说人有脊梁,那山歌就是山里人脊梁里流淌的骨髓。

那天,主人给他唱了好多首山歌。

院外飘来了童稚的歌谣,是那个在路上遇到的牧童,他是这家人的儿子。

 

离开黔西已经十多年了,听说,那里的山上都种上了树,退耕还林了。水土不再严重地流失,滑坡、崩山也不再那么频仍,山里人得到政府的补贴,日子好过多了。

那山歌也一定唱得更欢了。

每一次梦回故国,魂灵总会飘荡到黔西高原,似乎听得见那山歌还在峰谷间、丛林里萦绕着、舞蹈着:

                                   山歌好,山歌亲

                                   山歌是线我是针

                                   世上千般我无份喽

                                   只有山歌属干(穷)人

 

                                                                                       撰于2004年7月1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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