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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曉的夢——晨曉和他設計的中國城(報告文學)

作者: 大衛王    人气:     日期: 2010/6/3


在奧克蘭華界,晨曉是個人物。

晨曉有一顆碩大的額頭,鬢角發白而稀鬆的頭髮,長得活像農民地裏不好好經管的莊稼,可憐巴巴地試圖遮蓋住光亮的禿腦殼。可這大腦門子,“江山遮不住,畢竟東流去”,歲月的滄桑,只好任其早早地掛在兩只鬢角了。

禿腦門兒聰明,要不怎麽人常說“聰明絕頂”呢。

晨曉不光腦門倍兒亮,更長有一張能諞的嘴。

晨曉能諞不是一般的能諞,而是——特能諞。是那種可以把鴨子說上架的能諞,一般人根本不是個兒。

能“諞”(pian片)為陝西方言,是個中性詞,意思是能說。其他方言裏的能煽唬,能忽悠,能擺唬,能侃,大都是這個意思。

能說不是缺點,不但不是缺點,而且是大大的優點。

小孩子長一張巧嘴兒,人前由不得被人誇讚:“瞧這小嘴兒能的,真會甜和人!”

古代就有一種職業——“說客”,專門在諸侯間遊説。兩片薄嘴唇,一條長舌頭,能把戰火從這個國家呼啦引燃到那個國家,君王們被煽動的王位都坐不穩了,將相們大眼珠子瞪著,恨不得吃了對方,老百姓只好背著包袱,趕著牛車,滿山逃避。

這,好像有點不大正面?得撿個正面的形象來説說能說的事。

就不說諸葛亮了,說點近的。那革命家哪個不會侃?哪個不能侃?不能說不能侃,誰跟他屁股後頭抗著腦袋閙革命呀?沒人跟著就他老兄一人,那革命不黃瓜菜早涼了?

列寧個子雖小,但人小聲高。在彼得堡造船廠的大敞棚子裏,往那火車頭上一站,一手叉腰,一手在空中劃拉。伴隨著手勢的是犀利的號角般的語言,硬是凴著三寸不爛之舌,鼓動煽動起萬千鋼鐵胳膊,一邊歡呼著“烏拉”將他拋向空中,一邊舞槍弄炮,跟屁股將沙皇推翻,東宮佔領,十月革命成功了。

晨曉雖長著列寧似的大腦殼,可也不是天橋的把式,光說不練。

晨曉一到新西蘭就開始練攤兒。先是小畫攤兒,就擺在跳蚤市場的入口處。

幾支細鉛筆,一張素描紙,攤子就開了業。

當然,那時的晨曉即便能說,也不大會講英語,就是説,別人也聼不懂。晨曉只好閉緊了能說的嘴巴。他知道這可不是早前兒,在咱中國,凴著一張巧嘴兒,不帶錢(實在是沒錢可帶)遊歷了大半個中國,比紅軍兩萬五千里長征跑得路還多。

晨曉靠畫技而不是靠嘴巴,吸引了不少遊客來到他的畫攤子前邊,端坐在馬紮上,大太陽地裏隨晨曉擺弄。

晨曉也大太陽底下腦門子淌汗的揮舞畫筆,終將一個個長得或歪瓜或周正的模樣,落在了畫紙上。儘管滿意的客人們扔下仨瓜倆棗,可一天下來,歸落歸落,手中還沉甸甸地蠻有些分量。

晨曉樂了,樂得門牙呲呲著。

這雖辛苦,可比自己在中國時掙得多多啦。

在中國,晨曉沒工作,沒學歷,因此也沒錢,窮光蛋一個。

因此,晨曉在中國活得背氣。

你想想,背著個背氣的家族成份,晨曉想不背氣都難。

 

2

 

晨曉的檔案裏,家庭出身一欄為大地主成份。

現如今的人,已不大在意成份了,小年輕們更不知道檔案爲何物,甚至聼都沒聼過成份這件事兒。

可當年每個國人都背著檔案這個沉重的殼,連蝸牛都不如。蝸牛有事了,還能躲進自己的殼裏,可你本人想看看自己檔案裏裝有什麽東西都不得成!這檔案,就管著你,捏著你命門的人能看。裏邊若有點黑材料,壓得你一輩子頭都得窩到褲襠裏,檔案外就‘成份’倆字與你隨影隨行。

現如今,誰家的祖父前輩,曾是地主豪紳資本傢,那人前誇耀的,眼睛裏直往外噌噌地冒光,就好像地當間兒跘個跟頭,順手撿了塊金元寳似的,誇耀得不行。

可當年誰敢說自己家庭出身地主光榮?

別説地主,就是富農,也得溝門子(屁股)夾得緊緊的。連走路都得溜著牆根兒走,人前説話跟蚊子似的。你敢當街高喉嚨大嗓門喊一聲:我家是地主,我好喜歡吔!

你一定是活膩歪了!

晨曉的地主成份,當然是他爺爺強加給他的。

晨曉的祖父當年很顯赫,黃埔三期畢業後就跟定了蔣介石,結果成了中將軍長。歷史上站錯了隊,這一錯非同小可,以致一錯再錯,錯上加錯,鎖鏈一樣套在了自己子孫的脖頸上。渡江戰役時他站哪兒不好,偏站在了對立面,指揮一個軍和解放軍在江陰要塞隔江對抗。

晨曉的爺爺顯然不是對手,顯然不識時務,更顯然是負隅頑抗。再結果,“共軍”過了江,幾萬人的手下在槍砲聲中或灰飛煙滅,或當了俘虜,或作鳥獸散了。

晨曉的爺爺這時一定想到了和自己此刻處境有幾分相像的項羽。可項羽當年還有三千子弟兵跟著,即使過了江,項羽還是項羽。他屁股後頭卻只有幾個跟屁股跑得上氣不接下氣,狼狽不堪的馬弁。這,即便是逃回去,蔣委員長也決不會給自己好果子吃。於是,嘴裏念叨著“罷!罷!罷!”心裏一陣緊張,人,“撲通”一頭栽倒,就再也沒有起來,心肌梗塞了。

儘管人已去,可成份不能去。不但不能去,晨曉的爺爺的身份以及由此身份帶來的禍害,迫害,傷害,遭害以及侮辱,欺辱,羞辱,在那個要算階級帳的特殊年代裏,全扣到了後代的腦瓜頂上。結結實實地,終讓晨曉們嘗到無產階級專政鐵拳的威力。

當然,這滋味只能由陳家子孫們在漫無天日的時間裏,在內心細細品味了。

於是,晨曉的心頭一直是苦澀的。

‘狗崽子’這個詞是專們留給晨曉們的。晨曉只能狗一樣卷縮著身子,卷縮在原來他家族大屋裏一間不起眼的最破爛的小屋裏。大屋已被沒收,充作公房。一家人擠住在小屋裏,充分體會著人間冷暖,世態炎涼。

所有的不幸,都一絲一縷地源自晨曉那未曾謀面的爺爺。儘管打娘胎裏出來,晨曉就沒見過老爺子的模樣。可晨曉忘不了爺爺,一直到今天都惦記著,時不時把爺爺提溜出來,加入了自己的話題。

儘管當時大多數中國人活得都很艱難,可由於成份太高,晨曉免不了背負比常人更多的苦澀。只受過三年正規的小學教育,接著文革了,翻天了。以後的日子裏,他無學可上,入不了團,入不了黨,提不了幹;下鄉務農卻不能進厰做工,不能上大學。不能上學就不能就業,不能就業就沒有工作,沒有工作就沒有工資進項,沒有工資連對象都沒得搞的——哪家的閨女敢跟你!?

這一切,晨曉只能逆來順受。

3

 

 

年齡越來越大,就業大門卻始終對晨曉關閉著。大齡青年的晨曉便成了社會青年。社會青年就是沒有職業在社會上瞎混的社會混混兒。

晨曉不想這樣混下去,為打發時間把頭埋在畫紙堆裏,整天畫呀畫的。先開始也是瞎畫,雖不似王冕撿拾根草棍兒在泥土上畫,卻也捉襟見肘的逮著什麽就在什麽上畫。就這樣,日復一日,年復一年,時間打發了,畫技提高了。

有了畫畫的技能,儘管後來政治環境寬鬆些了,晨曉仍然沒有施展繪畫技能的地方。

這時,打倒知識分子臭老九的時代結束了,唯文憑知識分子吃香的時代又開始了,真是世事變幻莫測,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的轉悠。可生活在最底層的晨曉們好像老不趕趟。

爲了能圓自己上學,上美術學院,徹底改變自己人生道路的夢,晨曉只好發奮努力,甚至尋門鑽眼的努力,削尖了腦袋,也想走一條捷徑,讓別人肯定自己,由此夢圓。

這捷徑就是參加美展,爭取參加全國權威性美展,以期換得進入大學的入門証。

讓人意外的是,在晨曉不懈的努力下,他竟三次獲得國家級美術展覽的參展權——這在自學成才的同業者中幾乎是個奇跡。

所有那個時代的過來人都知道,在一個知識貧乏加知識高度壟斷的年代裏,靠自學能將自己的作品展示于國家殿堂,這,幾乎是癡人説夢!

可晨曉真的做到了。

三次,一次不多,一次不少,晨曉掰著手指頭,給我細説當年自己創造的輝煌。

因爲激動,晨曉腦門兒鋥亮。

我說他投機取巧,他笑得咯咯的。

當年,女排在剛喘過氣來的父老鄉親們面前,力克群雄,奪冠之後,一股雄然之風席捲祖國大地。儘管我們衣著襤褸,但紮緊了褲腰帶準備振奮民族精神,女排姑娘當仁不讓地成了我們民族崛起的精神脊樑.

晨曉送展的作品當然也是謳歌這一主題。不同的是,大部分專業畫家所選的體裁,大多是扣球的(鉄榔頭)、攔網的(天安門城牆),或跳腳歡呼,披著國旗奔跑,甚或抱團痛哭的。

可晨曉只畫了八隻手,一個曡一個,最上曡出一面五星紅旗。虛虛實實,實實虛虛,構圖別致,意境深遠。自然在一大堆撞車的畫裏脫穎而出,參加了一般人做夢也不敢做的當代美術界的最高展覽。

這就是晨曉的聰明之処。

他說:論技能我怎麽比得過那些吃專業飯的?他們的技術條件物質條件肯定遠高於我,社會資源,教育資源更是我不敢想像。可我不跟他們拼技能,我揚我之長,避我之短,就畫技能要求不高的畫。手哪部分好畫就寫實,哪個地方,哪個關節難畫就用國旗代替,國旗誰不會畫?這樣,誰還敢說我的技能差?

晨曉問得理直氣壯。

其實,這也就是開放了,禁錮打開了一條縫,若在文革,就算你畫得再好,毛老人家的像畫在大照壁上,一尊神似的,成份不好的,你連挨都不能挨。

結果,晨曉想上美院仍是一空想——他政治上有汙點,他自身也有毛病——他是色盲。

一個想畫畫的人竟然是色盲!這老天的玩笑也開得太大了點兒?

命運就是這樣捉弄人!

 

 

 

4

 

 

儘管晨曉一連三次參加了全國美展,可依然待業,沒有工作,也沒有正當收入。

沒有工作,沒有工資,也就沒有人管束,心就野的沒邊。

沒錢的陳曉還想去畫畫去寫生,更想出去遊歷,由著性子野。於是,兜裏揣了五十元人民幣就上了路。

五十元錢,別説一路車票錢,連飯錢和住宿錢都在這裡了。

自然混到肚子餓了,身無分文的時候。

有過多次遊歷經驗的晨曉,施展了他祖父給他的另一份遺傳,能説會道派上了大用場。

說好聽點是忽悠,煽呼,見啥人說啥話,專揀你想聼愛聼的說。目的很明確,無論如何得說的你高興,能立馬騰出個鋪位,或端一碗熱湯面,甚或心甘情願地塞幾張毛票最好不過。

也就是憑著兩片巧嘴唇,上下張合著一路換飯吃。

說難聽點就是騙,騙飯,騙住宿。當然實在騙不過了,也來點真格的,順手畫幅速寫素描的送人。車上想方設法就是逃票。一路逃票,一路綠燈。居然凴三寸不爛之舌,也凴著非凡膽識,晨曉身無分文,不但遊離了大半個中國,去了少年夢中的許多地方。連與中國接壤的老撾、緬甸、蒙古、俄羅斯的國界,竟也在晨曉腳下似若無物。

晨曉連連闖關,越界到鄰國轉悠。有些地方不過癮,還去了好幾次。

晨曉的心越跑越野,越跑越攏不住繮繩。東西南北跑的不著邊際,後來認定一個方嚮往南跑,在澳大利亞折騰了大幾年功夫好像沒折騰出什麽動靜,腳底抹油又往南繼續跑。

野得發狂的晨曉,終於有一天跑到了一個地方跑不動了。

這地方就是新西蘭的奧克蘭。

腳步挪不動的原因,大概這地方他認爲是他跑過最好的地方啦。

終於找著地方可以歇歇腳了。

晨曉收心了,開始擺畫攤了,攤子越鋪越大了。

先收了畫攤兒弄公司,弄廣告,弄房地產,結果越弄越大,事業有點基礎又去上學,去圓在中國無法圓的夢想。

晨曉在異國他鄉輕而易舉上大學了。

而且一上還上碩士,學的依然是自己的最愛——繪畫。

 

 

5

 

什麽人都有自己的軟肋,拿捏住軟肋他就得乖乖聼你教訓。

晨曉別看畫兒出衆,性格倔強,典型一個刺兒頭,渾身上下,刺蝟一樣,硬刺兒撅巴著,保護著自己。可他也有致命軟肋,那,就是沒文憑。沒文憑偏趕上文憑吃香年代,那時價只要看晨曉狂傲的牛鼻子朝天,“哪兒畢業的?”一句問話,晨曉保準立馬臉蛋子灰綠,醃黃瓜一樣,蔫蔫巴巴。

文憑雖是一張紙,這可不是一般的紙,紙上承載的好處,數也數不清楚。文憑越高承載的好處越多。要不,人人怎麽掙命似的撈這張紙?

在咱中國,現今認的就是這張紙!只要有這張紙,哪怕你是個白癡,位子,票子,房子,妻子,孩子樣樣福利和這張紙掛鈎。若沒這張紙。管你水準再高技術再能,你得落在人家屁股後頭。

晨曉儘管沒有學上,但當年他家沒收的大屋外,他棲身的小房子卻是藏書之地。半個朱熹後人血脈的晨曉(晨曉母親是朱熹37代孫女),整日埋進故書堆中,書蠹蟲般學養豐富。可他空有才氣,就是沒有文憑。

於是,晨曉就想撈這張紙,想文憑想得發瘋。雖有天分能耐,和有文憑的人一比,先自矮了半截。儘管心裏不服,可沒文憑,如同孫猴子再有本事,也得在唐僧手心裏捏著攥著。

再於是,沒文憑屢屢遭人白眼甚至詆毀,讓晨曉耿耿於懷,無論如何咽不下這口氣。削尖腦袋,弄張文憑。結果在故鄉,臨到了還是碰的頭破血流,傷痕累累,沒文憑還是沒文憑,晨曉人面前依然矮人一大截。

到了西方自由世界,晨曉如魚得水,凴著幾筆別人劃拉不出來的現代派,晨曉挺著胸膛走進了奧克蘭大學藝術係。

說老實話,晨曉就是爲了堵別人的嘴,才去奧大鍍金去的。

奧大出來後,有點名氣又有色盲的晨曉,畫兒畫得更加駕輕就熟。發揮優勢,遮掩劣勢,甚至,直接把色盲的感覺揮灑畫布:太陽專畫成綠色的,大海偏畫成紅色的,色塊簡練,扭曲變形,衝突又和諧地展現出自我。

這就是“唯美表現主義畫派”——最現代的現代畫派。

誰知,這竟歪打正著。畫一沾‘現代’倆字,可了不得!畫的價格飛漲。

這畫還真和有追求現代感覺的金髮碧眼們,王八綠豆對了眼兒,對了脾氣,對了口味兒。畫還真賣出去了,有的還賣了大價錢,賣得還很火,甚至賣到了總督府,賣到了國會,作了那現代派建築祖宗,蜂窩狀國會大廈內迎賓大廳上醒目的裝飾物和收藏品。

繼獲得“大衆街頭藝術典範”成就後,晨曉的畫,居然擠進新西蘭中學的教科書,成了屈指可數的新西蘭藝術家示範繪畫作品作者,竟和新西蘭著名畫家科林.馬克爾等藝術家的畫作擠在了一塊堆兒,被推介給了新西蘭的中學生娃娃們——這,無疑又是咱華人藝術家在Kiwi世界露臉的好事兒!

雖然過去在房地產經營上也有過栽大跟頭的時候,但如今在藝術領域,晨曉卻有著許多令人矚目的地方。就不說新西蘭英文先驅報幾周前剛剛對他的專題報道了。連新西蘭著名藝術評論家,沃雷克.布朗和鄧尼斯.魯賓遜都慧眼識珠,看出晨曉的藝術價值,大力向西方讀者推介。後者更為晨曉出版了《晨曉的奧克蘭精神記憶》的英文畫冊,全面介紹晨曉的“唯美表現主義”。書中更有新西蘭總督專為此寫的介紹,其中一句話意境深遠:晨曉的藝術為豐富新西蘭的多元文化作出了貢獻”

能被新西蘭總督推崇,牛不牛?

能被鄧尼斯.魯賓遜專文推介,火不火?

鄧尼斯.魯賓遜這位新西蘭家喻戶曉的藝術界評論人物,吃的就是這碗幹飯。老頭子雪白的絡腮鬍子,一雙鷹眼好不毒辣,整日價就瞅著新西蘭的藝術界動靜。哪個畫家,要是被老頭子這雙鷹眼盯住了噙住了,那可沒得跑,從此,只能是“錢途遠大”!

這老頭子話説得挺絕:“直覺告訴我,晨曉不是那些可笑的技巧高超的但缺乏原創和想像力的亞洲‘畫匠’”( 見《晨曉的奧克蘭精神記憶》)——頗有點一竿子打翻一船人的感覺!但的確讓他說中,讓人眼氣的是,本地亞裔藝術傢裏從Kiwi世界裏撈銀子的,還真沒有人比得過晨曉。

這不,有些日子,晨曉就貓在他家有海景的豪宅大窗戶裏往外伸頭瞅著,看豪宅前後還缺點啥。

這豪宅就是晨曉用畫和其他藝術智慧賺的錢換來的。

後花園若缺個假石山什麽的,趕緊就手幾刷子,劃拉幅現代派,結果,有人顛顛送銀子來,假石山隨後就立起來了。

連新買的陸虎四驅車,也是剛出手了幾幅“現代派”換來的。

這些畫被賦予了現代的命題,也就有了不凡的命運。畫有了轉機,人的命運也就有了轉機,晨曉一掃當初的寒酸樣。

畫賣出去,兜裏有錢了,腰桿子也粗了硬了,坐在有海景的豪宅裏,人閑了下來心卻閑不下來,腦門兒比以前更亮了,整天琢磨這琢磨那的。

琢磨著,亮腦門的晨曉,就成了坐落在奧克蘭東區一片劃時代街區“中國城”的縂琢磨——縂設計師。

 

 

6

 

坦率說,晨曉具備許多藝術家的天分和素質:藝術上狂傲、狂放、不拘一格。

要不怎麽說,藝術家就是半個瘋子。他們把這種類似精神分裂狀的瘋癲狂傲,叫做藝術閃念,叫做“靈感”,還美其名曰:藝術家氣質。

沒有瘋癲的素質當什麽藝術家?這“中國城”整體藝術構思就是這麽具有戲劇性。

那天,晨曉騎馬不小心摔傷了膀子,醫院裏打著綁帶。可平日忙亂不得清靜的身子,突然有天被困在了病床上,晨曉渾身不得勁,只能靠大腦在漫無邊際裏馳騁。平日價在家裏發發瘋癲還算了,結果病床上分裂了,神經了,閃念了,來靈感了。

想著想著,晨曉突然一個鯉魚打挺,端直從病床上躍了下來,狂亂的舞手炸腳。

慌亂的護士忙不迭一把抱住,心說,這人咋了?癲了?傻了?失心瘋了?這要再摔壞了另只膀子,國家不得又增加花費不是?

抱緊了就不丟手,被攏住手的晨曉,硬掙出那只好手,空中舞動著:我有好點子啦!

好點子就是即將誕生的“中國城”十二生肖主題園。

奧克蘭什麽都有,就是沒有唐人街。

可在深具商業運營頭腦的企業家眼裏,這就是機會。於是,連帶有點藝術名氣整日瞎琢磨的晨曉,也有了另一個表現自己的機會。

這機會就是如何在奧克蘭打造出一個獨具一格,充分體現中華文化的唐人街——中國城出來。

晨曉對我說,作為奧克蘭唐人街“中國城”的縂設計師,他準備設計一個完全與中華文化相關聯的唐人街。不同與紐約,不同與悉尼,不同於世界其他任何地方唐人街的唐人街。

晨曉坐在我面前,滔滔不絕地述説著他的創意,他的構想,他的設計。

整日琢磨的陳曉,兩鬢掛雪,似乎頭髮掉得越來越多,側面看,更像列寧了。

晨曉的創意就是十二生肖,在還沒蓋好的“中國城”商業區域裏,縂設計師晨曉先生把中國人每人一頂的生肖帽子拋了出來,即:十二生肖龍虎豬猴,分區一字排開。

“中國城”區域裏的商號,每家必冠一個生肖店號。龍區的商傢或叫“金龍酒家”,“龍擺尾涮鍋”啦。依次類推,虎區有什麽“威虎山麻辣粉”,“虎頭虎腦禮品店”,豬區有“八戒菜店”,“豬無能飯館”,或“豬寶寶玩具店”。猴區有“撈月餐廳”,“金猴兒果品店”,“猴哥哥電腦店”,“美猴王棒子麵”等等等等不一而足。 

到時候我要把咱中華文化符號——十二生肖,直接推向極致!讓所有奔咱文化過來的洋人,逛過奧克蘭中國城,就腦子裏一定牢牢打下本街區裏每一中華生肖文化的符號。力爭讓他享受了衆多中華文化的好處後,被薰陶的就想著流連忘返下次還來。——晨曉如是説。

上下開合嘴唇,舞手炸腳的晨曉,唾沫橫飛,越說越興奮,越說越來勁。兩只放光的眼睛,在近視鏡片後眯成了一條縫兒。

這肯定是一個創舉,即有藝術理念上的創新,又有中華文化在這裡開花結果的創意。

當然,這也是一個嶄新的,面前仍有許多困難必須面對,必須逾越的計劃。

對此,晨曉信心滿滿,躊躇滿志。

我知道,這次晨曉不是在説嘴。

儘管在朋友面前,許多人對晨曉的評價只有三個字:特能說!

儘管晨曉過去有過用巧舌換飯吃的苦難經歷,這些經歷持續磨礪著晨曉的口舌。

儘管歷練過許多坎坷,藝術上狂傲之極,雖已日頭偏西的晨曉,還以爲自己是早晨八九點鐘的太陽——晨曉呢。

可自打進過大學校門,又不斷在生活中歷練自己,已不年輕的晨曉,更懂得紮紮實實做人的道理。晨曉心裏的這股子沖勁兒,就不能不讓人暗樹大拇哥兒。

崇尚精神自由的創作之道,這是晨曉賴以成功的地方。從這點說“中國城”開發商是明智的,同時,晨曉也是幸運的。“中國城”開發商的用人之道,的的確確給了晨曉完善自我,發揮想像提供了極大的空間。

晨曉這人放任慣了,最不喜約束。若藝術方面,你用人不疑,大膽起用,換句話説,由他折騰,他自會一切用心。若你放心不下拽三拉四,他骨子裏反叛,肯定撂挑子。

晨曉的夢想又開始了,不同的是,這次,他是將自己要實現的夢想,踏實地寄託在了在異國他鄉弘揚中華文化的更高層次更高理念當中。

瞅著說得興起的晨曉,我心裏老鼓擁著一個問題,何以當年在故鄉背負沉重政治包袱,幾十年受欺淩受壓迫,一貧如洗,一事無成,甚至連正當職業都沒有的晨曉;後來到西方自由世界,命運突轉,靠一路打拼,學有所成,事業有成,連畫風都已西化,隨嘴就是英語的晨曉,爲什麽說起中華文化來,還是這般的癡迷,這般的深情,這般的熱烈?

可是,在能侃的晨曉面前,我根本插不上嘴。

    終於,等到了晨曉咽唾沫的機會,我問出了口,晨曉一下子像被唾沫噎住似的,半天不説話,屋裏竟沉寂了起來。剛剛就見一張嘴上下張合的晨曉,能説會道的晨曉像被這問題難住了。

     好一會兒,晨曉一改滔滔談鋒,躑躅著小聲而有些結巴地說出以下一段話:

     我,我想有一天回去,在故鄉杭州舉辦我的畫展,展覽的題目就叫——《流浪的遊子》,我要在父老鄉親們面前展示我的作品,我的成功,提交一份我的成績單。我流浪海外,追求藝術的目的,就是不斷在提升我自身的社會價值和藝術價值,我要用我的成就,告訴我的鄉親們,我,晨曉,的確做到了!這,就是我的夢想呵!

    一時,我和眼泛淚光的晨曉,一塊兒陷入沉思。

 

又:四月中旬,中國青海玉樹地區發生71級地震,海外華人捐款捐物奉獻愛心,在奧克蘭舉辦的“新西蘭華界玉樹地震籌款晚會”上,晨曉先生慷慨捐出一幅以青藏高原為主題的表現主義畫作,以全場最高價位拍出,款項全額捐給了玉樹地震災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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