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龙光震起”是一方石碑,是上世纪60年代澄海县冠山乡出土的一方古碑。年代不详,作者不明。碑文“龙光震起”四个草书汉字隽逸洒脱,雄健高古。乡人甚爱之,私藏于卧室眠床底下。90年代初,方集资于明代建筑“冠山书院”右侧古庙前修建一石牌坊,将其高悬重光。我以为这是澄海历史文化之肯綮。
澄海置县甚晚。明嘉靖四十二年,为加强潮州门户的防御,割揭阳、海阳、饶平三县之7个都置设澄海县,取“澄靖海氲”之意,隶属潮州府。首任澄海县令周行,是福建长乐县人,来澄海莅任,却连个治所都没有,只好暂借冠山民房住下。周行是个学识渊博而又办事认真的人,他上任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筹建县城。我们的先人每有土木之兴总得先作勘舆。为了踏勘这“龙”身的走向和水脉的源头,为了这阳光和地气,周行实地考察了澄海全县境,费了许多周章才弄清这“来龙去脉”,最后选定古辟望司故地,并亲自编绘《澄海县建置图序》,于是就有了现在这个澄海城。澄海人民世代感念这位好官,并赞赏他的好眼力。这冠山,这县城,皆面对莲花山,依傍韩江水。青山带碧水,田畴接海涛,这是一条灵动生动跃动的“文脉”啊!
在我的假想中,周行应该至少有过一次龟山之行。嘉靖年间的龟山汉代建筑遗址保存状况肯定比现在好得多。这位“勘踏过全县境”的勘舆家应该是在手里搿着铜箭簇、五铢钱时激动地下了最后决心定下这块风水宝地的!公元1984年的一天,我作为澄海县的一名文物普查队员,与县博物馆的蔡英豪等来到冠山以北三五里处之龟山,“瞎子捡元宝”,居然发现了这一处汉代遗址。这是我八年文博生涯中最高的兴奋点!那山丘,那沟壑,汉代砖瓦、陶片俯拾皆是。遗址引起关注,引起轰动。广东省考古研究所所长邱立诚率队多次到龟山探方、试掘和发掘,从出土的墙基和大批砖瓦、器物推断,这里应是官衙一类的建筑物。这位广东秦汉考古权威人士甚至引证郦道元《水经注》“员水(即今韩江)又东南一千五百里入南海,东历揭阳县而注于海”(条中揭阳县后加注“王莽之南海亭”)及《汉书地理志》的相关内容,提出“龟山遗址即汉之揭阳县,郦道元所指的王莽南海亭”的新见解。也许,从考古学上来说,是耶非耶,还需进一步考证论证,但从文学上来说,我深信不疑!只要有一片汉瓦在手,除了阿房宫,还有什么宫阙不可能在这里矗起呢!
站在龟山遗址上,手捧着汉瓦当和绳纹陶片,我沉醉于这一缕似有若无的尘香里,连同灵魂都好似与尘香融为一体,飘忽在轻烟淡霭的韩江之上。
二
每当谈到澄海的历史文化,我总喜欢提起樟林,每当陪文化圈子里的客人作澄海游的时候,我总喜欢带往樟林。樟林是一个很有文化韵味很能体现澄海侨乡文化特征的地方。这里不仅是让每一个澄海人都感到骄傲的著名散文家秦牧先生的故乡,这樟林古港,又是澄海彪炳历史的一章。这个背倚莲花山,怀抱南海潮的天然港口,崛起于康熙末年清廷之弛海禁时,繁荣于雍正、乾隆、嘉庆、道光四个朝代,历100年有余。全盛时期,埠市规模有“八街六社”,港口停泊大商船112艘,是粤东第一大港。从这里出发,可北上沪、津、苏、杭,南下可达安南、暹罗、马来西亚等地,是潮州的“通洋总汇”。当时航行于樟林港海的交通工具“舶艚”,是一种高桅大型木帆船,有单桅也有双桅。因清廷规定,广东船饰朱红油漆,故俗称“红头船”。上世纪70年代初曾在古港河床上先后出土过两艘红头船。那庞大的龙骨昂首翘尾,如一具中生代恐龙化石,傲然地昭示着那一段逝去的辉煌历史。可以想象,这112艘用泰国柚木制造,长三十至四十米,高三至五层,载重一二百吨的大船,停泊在港口上,是一种多么威武雄壮的排场!
红头船成为拓展海外交通,促进国内外贸易和产品开发,繁荣地方经济的大动脉。澄海有民谣云:
洋船到,猪母生,鸟仔豆,带上棚;
洋船沉,猪母眩,鸟仔豆,生枯蝇。
十分形象地道出红头船与人民生活的息息相关。
澄海有句俗语:无可奈何蒸甜果,背个市篮过暹罗。
十分生动地反映潮人在生活危机时,敢于冒险出洋,哪怕是当苦力做最下贱的活,也要赚钱争一口气的文化心理。
红头船同时又成为潮汕地区早期移民海外的唯一交通工具。据《观一揽胜》的一则资料统计,从1782年到1868年间,潮人出国谋生者,累计达150多万人。不少大人物,如暹罗吞武里王朝大帝郑信的父亲——澄海华富村的郑镛,潮州铁铺的陈式将军,隆都陈焕荣(陈慈黉之父)、金财合和著名侨领蚁光炎等,都是从樟林古港乘红头船出洋的。现在人们在提到潮人社会时,喜欢用“三个一千万”来炫耀“潮帮”之众,即本土人口有一千万,全国各地潮籍乡亲有一千万,海外潮人有一千万。仅澄海就有海外侨胞逾68万人。
建筑是政治、经济与文化的最好诠释。历史变迁、政治动荡、时代风云无不对人的居住环境产生巨大的影响。
每一次走进陈慈黉故居,我都按捺不住心头的激动。不仅因了这里是我的家乡,不仅因了我儿时在这里念过书对故居情有独钟,更因了这故居厚重的文化氛围和建筑的诗意张扬。潮汕有句俗语:“富不过陈慈黉”。黉利家族从陈慈黉的父辈开始,靠“红头船”发家成为亿万富翁,其发迹史已成为潮人社会的百年美谈。有趣的是,黉利家族的造屋史几乎与发展史齐头并进,从1865年起,历经三代人相继在家乡兴建了12座宏伟壮观的宅第。现在人们经常提起的是新乡的4座。即于1901年肇建的“郎中第”、“寿康里”、“善居室”和“三庐”。这数座宅院共有厅房506间,占地面积25400平方米。这连绵华宅,粉墙黛瓦,鳞次栉比,在不经意中向后人夸耀着当年黉利家族居泰华八大财团之首,富甲南洋的气派。
建筑艺术往往可以体现主人的审美情趣和胸怀眼界。这4座建筑既相连成片又相对独立,每座总体格局为潮汕常见的“驷马拖车”式,大宅第内,居中的是潮汕传统民居的“硬山顶”平房,外围厝屋则是双层洋楼,形成内低外高格局。专家认为,这是民居建筑中一个中西合璧的典范。在装饰上,更体现了中西风格兼容并蓄的特色。古朴典雅的附墙柱上采用各种西式花柱头,传统的木拱门洞上的檐梁花饰,又巧妙地将英文字母点缀于中式花瓣之中,门廊门窗既有潮汕嵌瓷又有西式石膏塑。至于地砖和墙砖,那就更加琳琅满目,色彩缤纷了。这些用大火轮从意大利,从西班牙运过来的,常人难得一见的“红毛瓷”被大肆铺张,随意砌贴,却又恰到好处,独具一格。
两年前,我陪老作家从维熙到樟林古港和陈慈黉故居参观。从老随后为澄海题辞“名在汕头,魂在澄海”。我以为,这“魂”应当就是历史文化之魂!
三
昔从澄海到汕头,野水荒沙旅客愁。
众志成城争跃进,万家移石断中流。
人民智慧虹为路,堤岸光辉月入沟。
寒食秧田千顷碧,飞花满县冠山游。
这是著名作家老舍1962年到澄海时留下的诗。
当年陆地曾行舟,此日葱茏处处楼。
玉带逶迤连集镇,碧溪环绕沃田畴。
双千粮产飘荣誉,一路弦歌育壮猷。
绮丽家园怀赤子,韩江景物正风流。
这是曾任中共广州市委书记、海南省委书记的邑人许士杰1985年回梓时题的诗。
这两首诗虽然吟咏的年代不同,作者身份各异,但内容都是有感于澄海之变化,田园之美丽。我将其放在一起,权当我对澄海人“种田如绣花”的诗意诠释。
澄海是个农业县,尤其是在樟林港的地位被汕头港取代,红头船被火轮船替代之后,澄海重又回到纯农经济。“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这十分艰辛的农业生产,澄海人也可以当做绣花一样做出锦绣文章来。在上世纪50年代末60年代初,在新中国的首任澄海县长、邑人余锡渠的率领下,就创造了一次辉煌。澄海人治韩改水,修筑大桥,大规模平整土地,改良土壤。使水稻、花生、地瓜、甘蔗均连年喜获丰收。尤其是冠山乡的经验,轰动全国,前来参观学习的有22个省、市代表团,胡耀邦、赵紫阳、贺龙、罗荣恒、聂荣臻等中央领导人来了,郭沫若、田汉、老舍等文艺家也来了。有意思的是,颇具艺术天才的余锡渠巧妙地将“文艺农艺”结合起来,办农业成果展览,办田头文艺,亲自编写现代潮剧,让潮剧下乡进农家。甚至对在工作在生产中碰到的问题,也运用文艺形式来解决。比如平整荒埔,遇到迷信思想作梗,他就亲自创作潮州歌仔《阿姆半夜想前情》来进行宣传教育。余锡渠的实践再一次证明,在澄海这方文化积淀丰厚的土壤上,许多问题可以运用文艺来解决,许多事业可以通过文艺来辉煌。当然,到了许士杰回梓题诗的时候,社会已向前迈进了一大步,人的观念,包括对文化文艺的认识也迈进了一大步。这时,为了摆脱人多地少困扰的澄海人,采取“良种加良法”,大面积推广杂交水稻,在农业生产上创造了又一次辉煌——1989年成为全国首个亩产吨谷县,并且连续保持到现在,已经16年了。精耕细作的潮汕传统农业又一次在澄海这片土地上得到升华。
遗憾的是,“高产富县”仍然停留在目标上,仍然如一面挑战者的旗帜飘扬在别人的城头。
四
二月初一一到来,人客入埠闹猜猜。
女儿媳妇尽都到,姑姨舅妗也全来。
十几代前老表姨,买十段蔗七个钱,
提个春蕾摆呀摆,也来认亲假呆痴。
亲戚来了一大堆,可比一群蛀米龟,
城市之人欲脸面,台鸡杀鸭掠池鱼。
三餐桌席来奉承,夜来同去看花灯。
又有涂戏共纸影,八个神厂赛月宫。
这是潮州歌册《樟林游火帝歌》中的一段。这部在樟林民间流传的歌册,洋洋洒洒698行,约5300字,作者姓名已不可考。其内容不仅记叙了清代樟林游火神爷的盛况,还生动地描绘了樟林的街市行情、民间戏曲和民风民俗。可以说是樟林清末社会生活的“百科全书”。
樟林花灯盛会,内容逐年丰富。至光绪年间,可谓极一时之盛。由此衍生的灯橱艺术,是樟林独创的艺术形式。灯橱多为长方体,用木条作框架,糊上白竹纸,内设玻璃灯照明,悬挂于街头或商店门上。纸上彩绘,异彩纷呈,形式内容,千奇百怪,是群众喜欢观看、评论、作笑柄流传的一种灯饰。略举数例:
讽某公吸鸦片图
林某染吸鸦片,恶习不改。劣迹画上灯橱:一人卧烟床上吞云吐雾,烟雾化作卷龙状,将田地、房屋、儿子、老婆导入烟枪中。并配四句隐语:铰布(指卖田地)、移龙宫(指卖房屋)、当金佛(指卖儿)、伯爷奶回庙(即气走老婆)。
惧内求救伯爷公图
惧内者禀曰:入庙香烟霭霭,老婆欺我数载。
神公为我解救,他日报答神台。
守庙小鬼示意:小鬼顿首顿首,此愿实不敢当。
爷爷被奶赶走,至今尚未回来。
伯爷公回答:小鬼说话真通,其实神与人同。
你是惧内治子,我是惧内神公。
于是潮汕有句俗语“画龙画符画灯橱”,这种艺术创作,是民俗性与艺术性的统一了。
“正月灯,二月戏。”这个习俗在澄海城乡得到很好的传承,并且时时花样翻新,别开生面。游花灯,演潮剧,抽纸影、猜灯谜、耍杂技、放烟花、奏潮乐,尽其所能,尽其所有。尤其是灯谜,更成为经常性、普遍性的群众活动。时至今日,澄海城乡每有喜庆之事,便可以听到“咚咚咚”的击鼓猜谜之声。2000年澄海被国家文化部命名“全国民间艺术(灯谜)之乡”。
澄海的花灯、纱丁也做得尽善尽美。其取材大多为地方掌故、历史故事和古装戏剧。有潮州歌册《百屏花灯歌》传唱下来,可见其盛。我有幸于1985年亲睹澄海盛大的“迎春灯会”,那才叫精美绝伦,尽态极妍!灯会不仅吸引了潮汕各地群众,海外侨胞也纷纷组团回来观光。那看灯场面,真是万人空巷,人山人海。
澄海城乡的时年八节、游神祭祖,都非常热闹,尽可以视作潮汕民俗文化的大比武大汇演。澄海人在这方面的创造力总是显得超群特绝,大俗大雅。
就拿动物舞蹈来说吧。澄海的民间传统动物舞蹈种类繁多,比如:龙舞、狮舞、麒麟舞、鲤鱼舞、孔雀舞、英歌舞等等,虽然都表演得精彩,但都有“泊来品”之嫌,骆驼舞、蜈蚣舞、鳌鱼舞、双咬鹅舞等就都是澄海人自己创作的。
这蜈蚣,本来是极丑恶,恐怖之物,但澄海人就善于化恶为善,化丑为美。这蜈蚣舞原是由澄城西门村人陈成锦于清光绪年间创作的。民国15年,西门蜈蚣舞队赴汕头表演,蒋介石观看了表演并给予嘉奖。民国25年赴香港为庆祝英皇加冕献演,历时15天,受到广泛称赞。蜈蚣舞重放异彩,是从1986年春节参加汕头市文艺大游行开始的。近年来,澄城西门村又创作了龙虾舞,与双龙舞、醒狮舞同台献演,更是缤纷耀眼,热闹非凡。西门村因此被授予“广东省民间艺术(舞蹈)之乡”称号。如今,汕头、澄海每有盛会,总能够见到这些动物舞蹈的英姿丽影。
澄海人热爱艺术,热衷于节日各种各样的民俗娱乐活动。在这锣鼓喧天声中,在这霓裳羽衣舞里,在这探骊射虎台前,人文的教养和传承不就这样得以实现的么?
五
澄海人真正把“文化”做得精彩,还是在工艺玩具与工艺毛织上。
2000年5月,我随广东省报刊考察团到欧洲。对商店里昂贵的货物几乎都是望而生畏,唯独感到亲切的是玩具、手袋和毛衫。尤其是在威尼斯岸边,地摊上琳琅满目的塑料玩具、绒制娃娃、铁皮洋车和手枪,花红柳绿的毛衫,钩花的,嵌绣的,串珠的,镶银片的……几乎都是澄海家乡的产品,一股“他乡遇故人”的情愫涌上心头。我骄傲啊!看着那些高头马大的洋佬和风情万种的洋妞爱不释手的模样,特乐!更有趣的是,有位团友洋洋得意地买到一部小洋车和一部洋机器人。一带上车,我一看就说:中国制造。他当然不信。那天在巴黎的“老佛爷”商厦购物,又有一位女团友抱着一只电动黑绒狗熊笑咪咪地上车。见了我还调侃着说: MADE IN CHINA?我一瞥说:中国制造。大家都笑了。一会儿,她就搬弄起这电子狗熊来了,弄了半天也没弄出刚才在店里弄出的那个憨态。我告诉她,按钮在屁股下面,向右拧两个档。她迟疑地回我一瞥,一试,爽了。突然,她尖叫起来:天啊!产地:中国广东省澄海市?
澄海的工艺玩具确实是畅销欧美.从1999年举办首届“中国澄海国际玩具工艺品博览会”到现在,已经连续举办了七届,每一次盛会,都是一次产品的大检阅,每一个摊档,都是一个艺术创造力和现代技术和谐合作的舞台。在2005年的“玩博会”上,参展企业就一共签订贸易额9﹒3亿元的订单。
大的厂家有大的作派,小的作坊有小的门道。在“行内”,有一个新词被经常用,那就是“见客”。“见客”其实就是一种小型的洽贸活动。现在的“老外”真刁。他们到澄海来谈生意,大的工家、展厅要去要看要谈,这小的作坊他们也不想放弃。经验告诉他们,往往有些独出心裁的新品种会在这不起眼中发现,而且价廉物美。于是,这些“老外”一来,猫在哪个地方,都会引来一群“见客”仔,将自己研制的玩具工艺新样品悄悄地送过来,这个一箱,那个一袋。看中哪个签那个。订单无论大小,几百件可做,几万件更好……
目前,澄海共有玩具礼品生产企业3000多家,从业人员超10万人,玩具礼品行业自1995年起便占澄海工业经济首位,并以年递增30%的速度增长,2005年产值超100亿元,产品70%出口,远销世界100多个国家和地区。
2003年4月,澄海被授予“中国玩具礼品城” 称号。
如果说澄海工艺玩具的出口最初是得益于民俗文化的纱丁、绣童的话,那么,澄海的工艺毛衫走俏欧美,则应该追溯到清光绪年间潮汕抽纱的发源。
抽纱也是澄海的传统出口产品。清光绪十二年,由外国传教士将抽纱工艺首先传入澄海盐灶乡。美籍医师策爱力偕同妻子传教士纳胡德,带来外国的“扎目”及“哥罗花边”抽纱在教会内传授。纳胡德的女佣林赛玉(盐灶人)将潮汕传统的勾织刺绣工艺同西方的抽纱工艺结合起来,形成独具一格的澄海抽纱。更有趣的是,光绪二十八年,盐灶人率先让抽纱走进市场:以私商“背囊仔”的方式,将澄海抽纱送到汕头港,在外国兵舰和外国轮船上兜售,获利甚丰。从此业者日众。据《澄海县志》的记载:1956年至1985年,全澄海县抽纱出口收购总值为30208万元人民币。
我至今弄不明白:在全国高压政治,国人谈“外”色变的岁月,澄海的抽纱、渔网、绣花、纱丁、绣童何以能悄悄地通过“外贸出口”去为国家赚取外汇为自己赚点“副业”?是澄海人秉承了先人闯海过洋的勇气?还是掌握政策的人们对传统出口项目网开一面?我不得而知,但我对澄海城乡家家户户的女人(包括小女孩)都坐在门前钩花(抽纱)、结网却记忆犹新。那时候,甚至连邻居阿嫂生了女孩,都不说生女孩,就说“生了一支钩花针”。虽然那是一种极为廉价的手工劳动,但毕竟帮助澄海乃至潮汕的许多平民百姓的家庭度过一段艰难的岁月。
与工艺玩具业一样,澄海的毛织服装业近年也呈直线上升发展趋势,成为澄海经济建设的两大支柱之一。澄海现有各类纺织服装企业超1500家,从业人员超6万人,2005年产值54亿元,产品61%销往欧美、俄罗斯、中东、东南亚市场。
2004年1月澄海被授予“中国工艺毛衫名城”称号。
一个民族,一个地方热爱艺术,重视文化,并不仅看它拥有多少成果,拥有多少头衔,而是看它怎样善于用这些积累起来的文化财富,去推动经济的发展,社会的文明,最终造福于民。澄海的经验证明:文化不仅给精神以力量,也给经济提供巨大的发展空间。
六
澄中版画创先河,方有艺乡誉远播。
莫道书生凭意气,志存家国谱壮歌。
这是汕头画院名誉院长、邑人蔡仰颜在《澄中版画》重印本上的诗句。这本1941年由澄海中学学生创作的版画集的发现很偶然也很有趣。1983年,中国著名版画家、中央美术学院李桦教授在广东著名版画家王立、北京美术史家李树声的陪同下来澄举办版画学术讲座。那天晚饭后,一行在文化路散步,李树声见到澄海中学,就停下了问:“这澄海中学是否简称澄中?中央美术学院美术史系藏有一本1941年的《澄中版画》是否出自这里?”这一问一答,就有了2003年重印的精装《澄中版画》了。84岁的陈楚生老师,是当年的一名学生作者。他激动地回忆:60多年前,被称为鲁迅先生亲自培养的中国第一代版画家——澄海人陈普之与友人发起组织过“上海MK木刻研究社”,同时也组织“潮汕大众美术研究社”。受其影响,澄海开始有了版画创作。1941年,澄海被日寇侵占,澄中迁到樟林办学。同学们在美术老师洪风和潮汕木刻家谢海若的指导下,忍饥斗寒,引刀向木,以刀为笔,在敌机的轰炸声中创作了一系列抗日题材的版画。《瞄准》、《莫让敌人进前一步》、《守卫》、《澄海大屠杀》……黑白之间,笃朴简洁,镂刻下铮铮铁骨,拓印出血雨腥风。
正如鲁迅先生所言:“以清醒的意识和坚强的努力,在榛莽中露出了日见生长的健壮新芽。”版画的薪火在澄海一直绵延着。从上世纪50年代到70年代,涌现了一批有影响的版画家。许钦松(广东省美术家协会主席)、杜应强(汕头画院院长)、蔡仰颜(汕头画院名誉院长,曾任澄海人大副主任)、许川如(汕头中国画院副院长,原澄海市副市长)……都是从“澄海版画”走出来的典型代表。
1974年的某一天,对于许川如来说是一个极不平凡的日子,对于澄海版画界来说,也是一个值得庆贺的日子:许川如的版画《甜遍江南》入选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举办的“中国美术作品巡回展”。这不仅是他个人的成就与突破,也是澄海版画新的高度!此后,尽管澄海版画作品频频入选全国展、省展,频频获得全国奖、省奖,但人们至今津津乐道的还是“甜遍江南”。画中那一片绿了韩江岸的甘蔗园,一直让澄海人甜在心头上。
1997年1 月,国家文化部命名澄海为“全国民族民间艺术(版画)之乡”。
“版画现象”在澄海影响深远。澄海现在坚持版画创作的不下千人,其中有相当部份是在校中、小学生。澄海华侨小学从上世纪90年代就开始举办儿童版画兴趣班,学生作品屡屡在全国、省级获奖,有20多件作品被选送多个国家参展。这所小学还先后出版《大师的画》、《心灵的画》、《太阳花》三本学生版画集。在版画的带动下,澄海学子对美术情有独钟。恢复高考以来,报考美术专业的考生逐年攀升。仅澄海华侨中学,近十年来就有815名考生被录取,尤其是最近三年,每年考取人数逾100名,录取率值高达96 %以上,仅2004年就有5名学生同时考上中国美术学院。
在艺术追求上,澄海人总是精气神十足,总是别出心裁,总是追求卓越。
我曾撰文《峰岩当纸好题诗》,介绍书法家、雕刻家蔡学士。这位土生土长的澄海农家子弟,16岁就只身跑到北京故宫门口,每日靠为游客刻印章换取一点立足的费用,却将多数时光花在临摹汉印上。而他后来集全国各地名家墨宝,并一件件镂刻在家乡的小虎丘山上、镂刻在南澳岛的风景区上的壮举已带着几分对艺术的痴狂。让他大显身手大出风头的,是在纪念中国抗日战争胜利60周年到来的时候,他隆重推出的“中国抗日胜利纪念石鼓”,这些石鼓被北京市政府安置在卢沟桥公园,成为一道永恒的风景!八年抗战的三千多个昼夜,用三千多只仿古的石鼓,刻上三千多条发生在中国大地上的,饱含血泪的大事记。这是一个多么巨大的工程啊!不说这雕刻上的工夫,仅仅这石材,如果每只石鼓以0.5立方石材计算,整个工程,要开采多大的一座山啊!
同样是地地道道的澄海农家子弟,同样是书法的痴情者,微雕家陈建全追求的就与蔡学士有着天壤之别,用高占祥的话说,叫“雕之微舞”!一把象牙小折扇上刻下《唐诗三百首》对他来说是雕虫小技,而在一根长9.6厘米的头发丝上刻下《岳阳楼记》全文及落款共382个汉字,还钤上两枚印章,就为他一举拿下“大世界基尼斯记录”!“笔划清晰,气韵融和,疏密有致,于细微处见功力”,是鉴定书上的评价。近年,他的作品又多次在全国、省级获得金奖、银奖。我最近一次到建全家喝茶,又发现此老弟的新动向:他已着手在100根头发丝上,雕刻《波罗密多心经》!好家伙,那可是5430个汉字啊!
澄海痴情于艺术的还大有人在。谁能预测,澄海在未来的日子里,还会出现什么比山还大,比头发丝还小的艺术珍品呢?
在“全国文化先进市(区)”的澄海,只要与“文”有关的事,都可以做得美丽,做得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