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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明凈的客廳,掛著十多幅書法作品,有「黑髮不知勤學早,白頭方悔讀書遲」,還有幾首唐詩,幾幅梅花等,從字體上可以看出是出自一個人的手筆,也可以看出屋主狄文鼎的愛好,這正是他的作品,已過花甲的他,此時正坐在沙發椅上跟兒子狄澤才談話。
“你祖父是民國時期的一位小學教師,也是當地的著名書法家,你曾祖父是清末的一位秀才,他的書法在當時很有名氣,這些事你都知道。我們移民到這裡,生活再苦,我都沒有放棄我們的傳家寶,繼續學習書法。而你歷來抗拒,現在更是完全放棄。你今天第一次帶女朋友回家吃飯,我要跟你認真談一下。” 狄文鼎今天看著英俊高大的兒子,不像往日開心。有文化且一表人才的兒子,怎麼會愛上一個比他大四歲的泰籍女子?
此時狄太太興一名年輕女子從廚房出到客廳,這女子是狄澤才的朋友瑪麗亞,她不高,在狄文鼎前走過時微低下頭時,這是泰式的禮節。她們在另外兩張沙發上坐下,瑪麗亞看著神情嚴肅的狄文鼎,又看看男朋友狄澤才,默不作聲。
“老爸!我從小就聽您說我祖父、曾祖父的威水史,知道你很喜愛書法”狄澤才用普通話說“祖父教書,愛書法是很自然的事,你愛書法是受祖父的影響。而我現在投入博彩業,是賭場的一名荷官,瑪麗亞也是荷官,我現在是靠博彩、靠賭博生活,我寫什麼書法?寫‘小賭怡情、大賭亂性’、‘十賭九騙’、‘久賭必輸’,還是寫‘官至極品何所樂,書達妙境品自高’或唐詩?”澤才指一下牆上的字畫“賭場的荷官不是官,小學沒畢業與大學畢業沒有差別。”
瑪麗亞見狄澤才指一下字畫,她也看一下,一臉迷茫,她不會聽普通話。
狄文鼎稍閉上眼,然後嘆了一口氣說:“這是現實,我狄家的書法難道後繼無人?你選擇一個外國女子,她連中文都不會,指望她教孩子書法,難!”
“澤才,我們沒逼你回家鄉娶妻,這裡是中國人為多數的城市,要認識中國女子不是難事。我跟她無法用語言溝通,除非我學會泰語或她學會中文。我這輩子是學不會泰語,等她學會中文我早已死去。”母親加入談話。
“她會講一點英語,也會一點廣東語,她也努力在學,以後有時間,有機會,也可以教她寫中文。”狄澤才在為異國女友辯護,也在安慰父母“至於她大我幾歲,不應是一個你們反對我們相愛的理由,愛可以跨越國界、年齡、種族的世俗限制,八十歲的男人興二十幾歲的女子結婚可以成為美談。三十歲的男子與七十歲的老富婦再婚都能娛樂一下社會大眾。我是荷官,她也是荷官,我們相愛,不會成為美談,也不會娛樂大眾。我要賺錢,只有全力投入賭場工作。我們一家在旅遊時見過旅遊點出售書法作品,寫得都不差,三十元一幅都沒人買。我學書法,二十年後都未必成材,更不說作品會有人買。”
“鼠目寸光!”父親輕輕說了一句,軟弱無力。
“澤才!這是我們書法世家的後代應該說的話嗎!”母親有責備的語氣。
狄澤才的臉色變的更差,他了解父母的中國書法情結,本來就沒指望父母會一見面就接受女友瑪麗亞,現在跟書法連起來就更糟。
“你們罵我沒出息也好,罵我鼠目寸光也好,無所謂。要當官不易,要有學問,有能力,懂得欺上壓下,還要上台講假話不臉紅…我做不到。而當荷官則容易的多,既使以賭為生,也是光明正大。” 狄澤才侃侃而談。
“一派糊言!” 狄文鼎突然站起來,狄太也跟著站起,瑪麗亞的目光在三人的臉上轉來轉去,不知發生什麼事,感到氣氛不對,她有點驚慌,只猜到男友與父母意見不合,又插不上嘴。
“老爸老媽不要激動,坐下坐下!” 狄文鼎夫婦聽到兒子的話也住回沙發上。狄澤才較剛才冷靜多了,在回家前他已想到今天與父母見面可能會出現的衝突,果然不出他所料,他已準備用最後一招,要不很難改變自己的劣勢“我們四人都在工作,我和瑪麗亞在賭場當荷官,媽媽您不是也是賭場當待應,爸爸您是賭場的保安,我們都是靠賭場為生。我們現在很風光,還可以到鄰近地區買別墅。如果不是在賭場工作,靠書法能買別墅嗎?餓死有份。”
狄文鼎啞了,他以書法維持對生活的信念,活在書法的餘暉之中。他不喜歡賭博,可他卻在賭場工作。狄太也呆了,她受中國文化的薰陶,婚後受丈夫喜歡書法的影響,也愛屋及烏。她不喜歡賭場,她這年紀在賭場當侍應是因為招不到年輕人。她不喜歡外國女子做媳婦,她知道即使娶中國女子為媳,婆媳也未必相處的融洽,現在連相處更是雞同鴨講。
“我們應該感謝生活在這麼一個特殊的城市,還要感謝有這麼多的賭客來捧場,簡直是趨之若鶩,其中有不少是傾家蕩產地捧場。要不怎能養活這麼大的賭場?”狄澤才口若懸河“我和瑪麗亞一星期後到泰國渡蜜月,也沒打算擺酒席請客,結婚是兩個人的事,今天特別回家說一聲。我要回去了。”
狄文鼎夫婦還沒從“靠賭場生活”一語的傷痛中清醒過來,又被一個更大的意外消息弄得目瞪口呆,異口同聲地說:“你要去渡蜜月?”
狄澤才口中說“是”的同時,站了起來,對女友說“Maria,Let’s go。” 瑪麗亞很快站起來,狄文鼎夫婦也身不由已地同時站起,沒有說話,一起走到大門口,瑪麗亞在進電梯前以泰式的禮儀合拳拜一下狄文鼎夫婦。
客廳只剩下狄文鼎夫婦,默默無言,狄文鼎看著牆上的「狂躁祇因經事少,和平因受遭折多」作品發呆,說了一句:“難道書法到我這一代劃上句號?”之後長嘆一聲。“我們失去唯一的一個兒子。”狄太也附和一句,眼中有淚水流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