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悠闲颂 - 序言(4)

作者: (英)罗素    人气:     日期: 2004/10/23 3:33:44



  (一)谋利动机

  利润,作为一个独立的经济学范畴,其含义只有在工业发展到一定阶段才能明晰起来。然而,它的起源也许可以在鲁滨逊·克鲁索和他的忠仆“星期五”的关系中初露端倪。我们假设,秋天到了,鲁滨逊用他的长枪控制了岛上所有食物的供给。这样,他的地位就驱使星期五为来年的丰收而劳作准备,倘若星期五能维持生计而所有的剩余就归属其雇主。在这一契约下,鲁滨逊所得的收入可被视为其资本的利息,而他所有的资本只是几件工具和一些贮存的食物。然而利润,如同它在更加文明的条件下表现的那样,涉及更大的交换环境。例如,一个棉布生产者并不仅仅为自己和家庭制造棉花;棉布不是唯一需要的,他得卖出自己的大量产品以满足他的其他需求。但是,在能够生产棉布前,他必须购买其他东西:棉花、机器。劳动力。他的利润由他购买这些东西付出的钱与他从产出中获得的钱之间的差异所组成。但是,假如他本人管理自己的工厂,我们就必须扣掉一个雇来的做同样工作的经理的工资支出;那就是说,制造商的利润由他的总收入扣减假定的经理的工资所得构成。在大规模的商业企业中,股东不介入事务管理,他们的所得就是企业的利润。那些拥有货币资金的人在预期利润的促动下竞相投资,因此,预期利润是新企业开办和旧企业扩张的决定性动机。当前体制的捍卫者认为,预期利润在整体上的将会导向以所需数量生产所需商品。在某种程度上,过去这是真实的,但现在不再如此了。

  这是现代生产的复杂性的结果。假如我是一个旧式的乡村皮匠,邻居送来他们需要修补的鞋子,我知道我的劳动产出会合乎需要;但假如我是一个大规模的鞋子制造商,使用昂贵的机器,我就要估计我将能销售多少双鞋子,而这种估计又很容易出错。另外一个制造商有更先进的机器设备,因而有能力以更便宜的价格销售鞋子;或者我从前的顾客可能已贫困起来,不得不延用鞋子;或者款式可能更新,人们需求的鞋子我不能生产,倘若任何一种情况降临到我头上,我不仅停止赢利,我的机器也闲置一旁,我的雇员则得失业。制造机器花去的劳动不再转换成有用商品的生产,完全像把沙子扔进海里那样徒劳。被迫弃业的那些人不再生产任何满足人们需求的东西,整个团体贫困到了为使这些失业者免于饥饿而穷尽一切的地步。他们没有了工资,依赖失业救济度日,花费自然比以前大大减少,因此失业也在那些生产他们以前购买商品的人中间出现。由此,原先我关干能以某种利润销售一定数目的鞋子的错误估计产生了不断增大的失业圈,而相伴而生的是需求圈日渐缩小。而我,紧紧地同昂贵的机器束缚在一起,这些机器几乎吸取了我所有的资本和信贷;这样,我要迅速地从制鞋业转向其他更加繁荣的行业就不可能了。

  或者举一个投机性强的行业:造船业。一次世界大战以及此后的一个阶段,所需船舶数量极大。由于没有人知道战争将持续多久,也不能知晓核动力船的底细,人们就苦心经营准备;建造前所未有数量的船只。到了1920年,战争的损失有了补偿,船舶的需要因海商贸易的衰弱急剧地跌落下来。几乎所有的船厂濒于瘫痪,绝大多数雇员被迫丢弃了工作。并不能说他们理应遭遇这一不幸,因为是政府发疯地催促他们以最快的速度建造船只。但是,在我们的私营企业体制下,政府毫无义务去帮助那些在贫困线上挣扎的人。不可避免地,贫困蔓延了。钢的需求减少了,钢铁工业因此而蒙难。对澳大利亚和阿根廷肉类的需求也减少了,因为失业者不得不满足于节俭。结果是,澳大利亚和阿根廷以其肉类交易为目标的制造业的需求也减少了,如此往复无穷。

  当前谋利动机的挫折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原因,那就是商品的短缺。某些种类的商品能以低价大量生产,而不是因为价格低廉而紧缩生产,这是常见的情况。在这种情况下,最经济的生产模式是在全世界范围内由一家工厂生产一类型的商品。然而,由于这种生产状态形成缓慢,事实上是许多厂家生产同一种商品。他们都很清楚,假如自己在世界上单独经营某种商品,那么就能向每一个人提供自己的商品,由此而获取巨额利润。但事实上竞争者大有人在,每个人都留有一手。因而没有人获取稳定的利润。这就产生了经济帝国主义,因为营利的唯一可能性在于独家控制大规模的市场。与此同时,弱小的竞争者破产失败,而这些破产的厂家规模愈大,倒闭时出现的转让也愈大。竞争引起同类产品的大量生产,结果这些商品难以获利销售;而削减商品供应则没有及时进行,因为大量昂贵的机器设备的存在,使得一年赔本生产也比根本不生产的灾难性损失更少。

  所有这些混乱和转让均起因于放任现代大规模的工业生产受私人利润动机的支配。

  在资本主义国家,决定某种产品是否由某家公司生产的核算就是那家公司的核算,而不是社团的核算。我们以一个虚构的例子来解释其中的差异。假设某人——亨利·福特先生——找到一种成本十分低廉而无人能与之竞争的汽车生产方法,结果所有其他汽车生产公司纷纷破产。为了得出社团新的廉价汽车的费用,人们必须在福特先生本该付出的费用上加上所有隶属其他公司、但现在已无所作为的工厂的适当比例,以及培养和教育那些先前受雇于其他公司、但现在失业的工人和管理人员们的费用比例(有些失业者会在福特先生那里获得工作,但可能不是全部,因为新的生产过程成本小,因而所需的劳力较少)。社团也可以有其他费用支出——劳工争议、罢工、暴乱。额外的警务、审判及监禁。一旦把这些项目考虑到成本核算中去,就会容易发现,社团对新车承担的费用一开始就比旧车的费用大得多。这时,社团承担的费用决定着什么在社会上是有益,而个体制造商担负的费用,在我们的体制中,决定着所发生的事。

  至于社会主义如何解决这一问题,我将在后大加以解释。

  (二)悠闲的可能性

  由于有了机器生产,现在仅需比以往少得多的工作就可以维持人类舒适生活的一般标准。一些认真的作者认为,一天工作一小时就够了,但这一估计也许没有充分考虑亚洲的状况。从安稳的方面看,我认为一部分成年人一天工作四小时就足以生产通情达理的人们所想望的物质享受。

  然而,当前由于谋利动机的作用,悠闲的分配难以公正:有些人劳作过度,有些人无事可做。其结果是:对于雇主说,雇佣劳动者的价值取决于其劳动量,只要工作时间木超过七或八小时,雇主就认为劳动量对工作日长短是相称的。另一方面,假如工资高,雇员就愿意延长时间,而工资较低,就希望工作日缩短。这样,较长的工作日适合于双方,其结果,使那些失业者遭受饥饿,或由社会当局以公共基金去照顾他们。

  (三)经济的不稳定

  在当今世界的状况中,还许有许多人生活在贫困线上,而且,大多数没有落到这一境地的人们被一种完全是合理的恐惧所缠绕:他们时刻都可能沉沦困境。雇佣劳动者始终有失业的危险;长期雇员明白他们的公司可能倒闭或必须削减人员;商人,甚至那些被称为巨富的人,知道他们丢失所有的钱财不是不可能的。为了自己的子女的教育做出巨大牺牲后,他们发现具有孩子们所获技艺的那些人已不再有往日的用武之地。如果他们是律师,他们发现人们已付不起求之法律的费用,尽管一些不公正仍未纠正;如果他们是医主,他们发现原先有利可图的疑难病症的病人已不再有钱治病,许多真正的患者不得不摒弃许多必需的医治。人们发现受过大学教育的男男女女在商店里站柜台,这样可以把他们从贫困中救助出来,但要以原来受雇于此的那些人为代价。在所有阶层中,从最低层到最高层,经济恐惧在白天统治着人们的思想,在晚上作同祟干人们的梦境,使他们为工作担忧,为闲暇心烦。我想,这一常见的恐慌是遍布文明世界大部分地区的疯狂情绪的主要原因。

  经济稳定比其他任何可以设想的改变更有助于增加文明社会的幸福,除了防范战争之外。劳动——在合乎社会需要的程度上——应该成为所有健康成人的法律义务,但是,他们的收入应建立在他们的劳动意志上,并且由于某种原因他们的服务暂时不需要时,其收入也不应中断。例如,一位医务工作者应该得到一份工资收入,这份收入只在他死后才应中止,尽管在某个年龄后不能期望他再工作。他应确保自己孩子的良好教育。倘若社会的健康水准改善到不再需要所有职业医生的直接医疗服务,他们中的有些人应被任用到医学研究、调查卫生状况或促进更科学的饮食中去。我想,不容置疑,大多数医务工作者在这种制度下将会感到比他们当前所处的环境要幸福得多,即便有少数获得突出成就的人的报酬可能会有所降低。

  谋求巨富并不是工作的必要刺激。目前,大多数人工作不是为了致富,而是为了避免饥饿。一个邮递员并不期望比他人更为富裕,一个士兵或海员亦不奢望在为自己国家的服务中发大财。确实,有一些人——这些人能量过人,举足轻重——对他们来说,钱财上的巨大收获是他们的主导动机。有些人与人为善,有些人则损害他人;有些人做出或应用某种有用的发明,另一些操纵着股票交易或是堕落的政客。然而他们所谋求的主要是成功,金钱不外是其象征。假如只能在其他形式中获得成功,比如荣誉或重要的管理职位,他们仍将具有足够的动力,且可能发现比现在他们所做的更必要以有益于社会的方式去工作。对财富本身的欲望,相对于对于成功的欲望,并不是一种对社会有用的动机,与过度饮食之欲望相比,有之而无不及。因此,一种社会制度不给这种欲望以出路,并不是不好的。另一方面,一种制度消除了不稳定,也就基本消除了现代生活的歇斯底里。

  (四)无业富民

  雇佣劳动者中间失业的苦痛是普遍认同的。他们自己的受苦,他们对社会劳动的丧失,以及长期找不到工作所产生的不良影响这些都是迫切的问题,不必对此多加叙述。

  .无业富民是一种不同形式的祸害。世界满是懒散之辈,其中大多数为妇女,她们缺少教育,拥有大量钱财,而自信心十足。由于拥有财富,她们就能够为自己的享乐启用他人大量的劳动。尽管她们很少有真正的文化修养,却是艺术的老主顾,而除非是一种低劣的艺术,否则就不可能取悦她们。无一是处驱使她们矫饰造作、多愁善感,也就导致对热情的真诚的唾弃,并且对文化施加一种令人悲痛的影响。特别是在美国,男人赚钱大都忙得不亦乐乎,因而文化基本上由那些独钟自己丈夫拥有发财艺术的女人所控制。有些人坚持说,较之社会主义,资本主义更加青睐艺术;但我认为,他们只是铭记以往的贵族阶层而忘记了现在的富豪统治。

  无业富民的存在还有其他不幸的后果。尽管在更为重要的工业里,现代的倾向是为数不多的大企业,而不是众多的小公司,不过这一规则还有许多例外。例如,考虑一下伦敦有关多余的小商店的数量。在贵妇人购买商品的地区,到处是数不清的商店,这些商店通常由俄国的伯爵夫人经营,每一家都声称自己的商品比其他各家的都要精致高雅。她们的顾客从一家商店转到另一家商店,使本来只需几分钟的小事却花费了好几个小时。店员的劳动和顾客的时间同样给浪费了。更为糟糕的是,许多人的生计成了徒有。富豪的消费能力使他们中间的大批人沦为附庸,而财富对于他们仍是遥不可及,他们也担心如果无业富民不来购买他们的商品,他们的生计也就没有指望了。所有这些人依赖于愚蠢之流不可抵御的消费能力,他们在道德、精神和艺术上蒙受着苦痛。

  (五)教育

  当前的高等教育,虽不是全部,仍主要局限于富裕家庭的孩子。确实,时有劳动人民的儿女通过获得奖学金进入大学,但一般来说,他们在学习期间不得不拼命工作,结果精疲力竭,无法实现他们的夙愿。我们这种体制的结果是能力的巨大浪费:一个雇佣劳动者的J[女可能在教学、音乐或科学上具有第一流的水准,但他(她)不太可能有机会一展自己的才智。而且,至少在英国,教育浑身的每一个毛孔都受到势利的侵袭:在各私立小学,每一分钟的学校生活都在向学生灌输阶层意识。而且,由于教育主要受到国家控制,它必须维护其地位,因此必须尽可能地阻塞年轻人的激进能力,防止他们产生“危险的思想”。必须承认,所有这些在任何不稳定的政体下是不可避免的,而在俄国,较之英国或美国,情况更为严重。但是,在社会主义政体能够及时变为十足稳定而不畏批判的同时,如今这要在资本主义政体发生则几乎是不可能的,除非是一种工人根本得不到教育的奴隶国家的建立。因此,不改变经济体制,也就不能期望当前教育的各种弊端能够得以救治了。

  (六)妇女的解放和儿童的幸福

  近来,尽管在提高妇女地位匕已做了不少工作,但大多数妇女在经济上仍依赖他们的丈夫。从各方面看,这种依附比雇佣劳动者对雇主的依附更加糟糕。雇员可以丢弃他的工作,但对一个妻子,这就很难了;而且,无论她工作如何艰辛,料理家务,却不能要求分文报酬。只要还存在这状况,就不能说妻子有任何与丈夫达到经济平等的资本。没有社会主义的建立,难以看到这种局面能有任何改观。国家应该承担孩子的养育费用,而不应由男人承担,而已婚妇女,除了哺乳期和怀孕后期外,应该在家庭外的工作中谋生。这就要求某种结构上的变革,以及为婴儿建立托儿所。对于儿童,同样对于他们的母亲,这将是一种巨大的福利,因为孩子们需要空间、光线和饮食的环境,而这条件在一个雇佣劳动者的家庭里是难以具备的,但可由托儿所并不昂贵地提供。

  没有彻底的社会主义,妻子地位和孩子抚养的这种改善也是可能的,也已经在各地小规模地、非完整的实施。但是,除了把它当作社会总的经济改革的一部分,否则就不能充分地。完整地开展下去。

  (七)艺术

  在介绍社会主义时,我已谈过建筑中可望的改进。以前,绘画随附与装饰着广大的建筑,并且可能在由我们邻居不断的恐惧所引发的悲惨退缩而转向对共有的美的渴求中重视光彩。现代电影艺术有着广阔的可能性,而一旦制片商的动机商业化,这些可能性就无法得以发展;事实上,许多人的观点认为,苏联已近乎实现这些可能性。文学如何遭受商业动机的折磨,每位作家都知道:几乎所有富有生命力的创作触犯某一群体,因此销售发行量自然降低。对于作家来说,不根据自己的忠诚之心去衡量自己的成就是很困难的,而在低劣的作品获取巨额金钱酬报时,要求作家们要有非同寻常的坚定人格去创作优秀的作品,却甘守清贫。

  (八)无利可图的公共事业

  文明政府伊始,人们已经认识到有一些事情应该给以处理,但不能在谋利动机的支配下缺少计划性的处理。这些事情中最为重要的是战争:甚至那些认定国家企业效率低下的人也建议不应把国防事业交给私人承包商。然而,社会当局发现有必要承担起其他许多事情,比如道路、港口。灯塔、城市公园等等。公共健康是过去一百年中成长起来的一个非常巨大的社会化活动部门。起初,放任主义的激进附庸者们提出了反对意见,但是现实的意见压倒了一切。假如一直恪守私人企业的理论,那么所有类型的发现新方式都将成为可能。一位遭受苦痛的男人也许去祈求一位宣传官员,这位官员可能发函给铁路公司、剧院等单位,通知说这个男人打算死在他们的区域,除非给他的遗编一大笔钱财。但是,毫无疑问,隔离不应留给自由捐助,因为其利益是公众的,而其损失是个人的c

  公共事业日益增长的数量和复杂性已经成为过去一个世纪的典型特征之一。其中最大部分是教育。在政府实行普遍教育以前,早有各种动机,去组建类似现在的中小学和大学。有源自中世纪的宗教教育机构,有由文艺复兴启蒙运动倡导者创建的世俗学校,如法兰西学院,也有专为贫困者设立的慈善学校。其中没有一种是为赢利而开办的。然而,为了获利而创办的学校也有:道瑟鲍尔学校和萨尔姆学校就是例子。现在仍有这种为着获利的学校,尽管教育当局的存在防止了他们去仿效道瑟鲍尔学校,他们仍可能依靠富贵阶层的名声,而不顾高标准的学术成就。总之,谋利动机对教育影响较小,但即是微小的影响也危害了教育。

  即使社会当局没有实际去实施各项工作,他们也感到有必要对这些工作加以控制。道路照明可由一家私人公司承担,但是,不管是否有利可图,这工作必须去做。房屋可由私人企业建造,但其建造应受法规的控制。在这种情况下,人们普遍认识到需要一个更加严格的规范。统一的城市规划,如大火之后克里斯多夫·莱恩爵上所设计的伦敦城,也许可以消除贫民区和市郊的污秽丑陋现象,使现代化的城市展现出美丽、健康。宜人的景象。这一例子说明了另一种反对我们这个高度变化的世界中存在私人企业的主张。作为单元考虑的区域太大,甚至最大的富豪也难以应付。例如,伦敦必须作为一个整体加以考虑,因为大量的市民生活和工作分隔两地。许多重要的问题,如圣·劳伦斯水路系统,涉及横跨两个国家不同地区的广泛利益;在这些情况下。仅仅靠一个政府是无法完全解决问题的。人员。货物和动力的传送比以往容易得多,结果是,一些小地方就比马是最快的交通工具的年代里所拥有的自足更少了。发电站显示出其重要性。假如落到私人手中,就可能出现一种新形式的暴政,不亚于中世纪城堡中巨商的残酷行为。很明显,如果发电站毫无顾忌地充分利用其垄断利益,离不开发电站的社会就不能获得最基本的经济稳定。货物运输又导致对铁路的依赖;人的交通也部分回复到对公路的依赖。铁路和汽车已使城镇的隔绝不复存在,飞机也在对国家地域产生同样的作用。通过这些方式,随着各种发明的进展,越来越大的区域,越来越多的社会控制,正逐渐成为大势所趋的方向。

  (九)战争

  我现在说说对于社会主义最后一种而且是最有力的观点,即防止战争的需要。我不想在战争的可能性和危害性上浪费时间,因为这两点已被大家所认同。我将集中讨论两个问题:门)当前,战争的危险同资本主义相距多远?(2)社会主义的建立将使战争相去多远?

  战争是一种古老的形式,并不是由资本主义最初带来的,尽管其原因始终主要是经济。过去,战争有两种主要来源:君主的个人野心与强有力的部落或民族的扩张冒险精神。如七年战争这一冲突显示了这两种特征:欧洲的王朝冲突,以及美国和印度的民族冲突。罗马人的征服主要起因于部分将军和士兵的直接财富动机。游牧民族,如阿拉伯人、匈奴人和蒙古人,由于原先的牧地出现了短缺而多次试着去征服他人。在所有时代,除了君主可以强加其意志的时期(如中国和后期罗马帝国的情况),战争一直在这样的事实的推动下展开:生气勃勃的男人确信胜利,以战争为乐趣,而其勇气和力量又必然得到他们的女性的敬仰。尽管战争已远离它的原始面貌,这些古老的动机依然存留,对此那些希望战争终止的人们必须铭记在心。只有全球性的社会主义才能为防止战争提供完全的保护,但是,如同我要表明的那样,主要文明国家的社会主义将极大地减少战争的可能性。

  在文明国家一部分人中,依然存在着战争的冒险性冲动。然而,产生渴求和平的动机比以往几个世纪的任何时候都更强烈。痛苦的经验告诉人们,最近的战争甚至也没有给胜利者带来繁荣发达。他们认识到,下一次战争可能会在百姓中引发一场生命的灾难,其广度为任何时代所不能相比,其强度也在三十年战争后才具有,而且这种灾难将可能不会局限于一方。他们担心各主要城市惨遭破坏,整个国家的文明消失殆尽。尤其是英国,已经意识到自己多年免遭侵略的境况。所有这些思考已在大不列颠产发了一种对于和平的热烈向往。而在其他大多数国家也有着同样的情感,虽然可能不那么强烈。

  尽管存在这些情况,为什么还有一种边急的战争危险?当然,其基本原因出自凡尔赛条约的苛刻条件,随后是德国军国主义的发展。但是,新的战争可能只是产生一份比1919年的和约更加苛刻的协议;而导致失败者更加恶毒的反应。永久的和平不可能来自无休止的对抗,只有消除了国家间敌对的根源,才能实现。当前,这些原因主要存在于某些事情的经济利益上,因此,只有通过一种根本的经济重建,才能消除这些根源。

  关于社会主义消除我们一直在思考的其他邪恶的方式,还有一些需要说明。

  为了替代工业中的主导动机——谋求利润,将出现政府的计划。尽管政府可能错误地估算,其可能性比私人企业要小,因为它具有更为完整的知识基础。当橡胶的价格高涨时,每个人都会去种橡胶树,其结果是,几年以后,价格暴跌,因而也就有必要达成协议,以限制橡胶的产量。中央权力掌握所有这些数据,能够防止这种错误估算。不过,一些意外的因素,就如新发明,也许会使最为细致的估算出现差错。在这种情况下,在整体上就会仍可以通过逐步地向新生产过程的转移来获得。关于失业者,社会主义有可能采取措施,而这些措施现在尚无实施的可能。由于害怕失业,雇主和雇员间又存在相互的怀疑。当一种工业衰弱,而另一种工业强大起来时,可把年轻人抽离衰退的工业,放到强盛的工业中给以锻炼培养。大多数失业可以通过缩短劳动时间来加以防范。当一个人没有工作可做时,他的工资应分文不少,因为他的报酬是根据他的劳动意志支付的。如果必须强制劳动,那要通过刑法,而不是通过经济制裁。

  在舒适和悠闲之间寻求一种平衡,将由那些做出计划的人执行,这些人最终是一般的大众。如果每人每天工作4小时,其产生的舒适要比每人每天工作5小时更少。人们也许期待技术的改进,一方面将提供更多的舒适,另一方面将提供更多的闲暇。

  经济的不稳定将不再存在(除非仍有战争的危险),因为,只要一个人不是罪犯,他就能得到一份工资,而孩子的费用将由国家承担。妻子将不再依附于丈夫,儿童也不再国家长的缺陷而大大受苦。人与人之间不再有经济上的依赖,只有个人对国家的依靠。

  如果社会主义存在于某些文明国家,而不在其他国家,那么仍有战争的可能,这种体制的优越性也不能充分地实现。但是我认为,这可以完全确信:每一个采纳社会主义的国家将不会在军事上恣意扩张,他们真正关心的只是防止其他国家的侵略。一旦社会主义盛行于整个文明世界,发动大规模战争的动机将不再可能有足够的力量去战胜追求和平的理由。

  我重复一下,社会主义并不仅仅是无产阶级的信条。通过防止经济不稳定。可以估算,它可以增加所有人的幸福,除了一小部分最富裕的人以外;正如我坚定地相信那样,如果它能防止第一流的战争,将为全世界增加无法衡量的福利——某些工业巨头无视使其观点无法立足的经济上的异议,坚持通过另一次大战他们可以谋取暴利的信条,这是妄自尊大者精神不健全的幻想。

  (九).西方文明

  首先,什么是文明?我认为,它的首要特征是远虑。这确实是人类有别于兽类、成人有别于儿童的主要区别。但是,远虑具有程度之分,我们可以根据一个国家或一个时代表现出来的远虑程度来确定其文明程度的差异。远虑还可以进行近乎准确的衡量:我并不认为一个社会的平均远虑程度与利益程度成反比,尽管有人支持这种观点。但是我们可以说任何行为中的远虑程度可由三个因素给以衡量:目前的痛苦、未来的欢乐。以及两者的间隔长度。那就是说,目前的痛苦除以未来的欢乐,再乘以两者的间隔时间所得到的就是远虑。个人的远虑与集体的远虑有差别。在一个贵族或富豪统治的国家,有人遭受目前的痛苦,而有人享受着未来的欢乐,这使得集体远虑更为容易些。从这个意义上说,工业主义所有典型的工作都表明了高度的集体远虑:那些建造铁路、码头、轮船的人们所做之事的益处只在数年之后才得以回报。

  确实,现代社会中没有一个人能比古埃及人在尸体防腐中所显现的有更多的远虑,他们这样做是希冀若干万年后死者的复活。这使我们想到文明的另一个基本要素,即知识。建立在迷信基础上的远虑不能说是完美的文明,尽管它也许可为真正文明的成长带来必需的。动灵习性。比如,清教徒将欢乐延伸至来生的习惯,无疑地促进了工业主义所必须具备的资本积累。由此,我们可以把文明定义为:申帕帕申军方冬的丁破车活方式。

  如果我们回溯西方文明的起源,可以发现,它从埃及和巴比伦得来的东西,在主体上已成为所有文明的共同特征,而不是西方独有的。西方别具一格的特性始于希腊人,他们创立了演绎推理方法和几何科学。他们的其他成就,或者不太明显,或者在中世纪销声匿迹。在文学艺术领域,或许他们曾经辉煌一时,但与其他古老的国家相比,并没有什么调异之处。在实验科学中,他们产生了几个人,特别是阿基米德,他率先运用了现代方法,但这些人没能成功地建立一个学派或一种传统。希腊人对文明所作出的一个杰出贡献就是演绎推理和纳数学。

  可是,希腊人是政治上的无能者,要没有罗马人的行政能力,他们对文明的贡献早已付之东流。罗马人发现发如何借助行政和法律的手段来管理罗马帝国政府的运转。在以往帝国中,任何事情都依赖于君主的威力,但在罗马帝国可能为执政官所害,可能被拍卖转移,政府机构对此没有更多干涉——其反响之小,事实上,就如现在大选中表现的那样。看来罗马人开创了献身于非个人化国家的美德,意在抑制对统治者个人的效忠。希腊人确实高谈爱国主义,但他们的政府官员腐败逐项,几乎所有人在当政的某一时期都接受了波斯的贿赂。奉献于国家的罗马人观念已在西方成为产生一个稳定政府的基本要素。

  在现代社会以前,完整的西方文明还有一个必要的因素,那就是政府同后来成为基督教的宗教间的独特关系。基督教的起源完全是非政治化的,因为罗马帝国的成长只是作为那些失却民族的和个人的自由的人们的一种尉藉,并且它继承了犹太教世界上的统治者的道德谴责态度。在君士坦丁之前的岁月里,基督教发展为一种组织,使教徒对之的虔诚远甚于对国家的忠心。罗马衰亡后,教会以一种独有的综合方式保留了那些在犹太人、希腊人和罗马人的文明中证明是最为重要的东西。从犹太教的道德激情中萌发了基督教的伦理戒律;从希腊人对演绎推理的热爱中孕育出了神学;从罗马帝国主义和法理学的典范中诞生了教会的中央集权政府和教会法。

  不过,通过这样那样的途径而达到的政治上的凝聚成了西方文明区别于其他地区文明的明显标志。这主要归因于爱国主义,尽管它植根于犹太人的排外主义和罗马的效忠帝国思想,它在现代得到了发展,始于英国抵抗西班牙舰队,并在莎士比亚那里找到了最初的文学表述。自从宗教纷争结束之后,主要根据基于爱国主义的政治凝聚一直在西方稳步增强,并且目前仍在迅速地发展。从这方面看,日本已证明是最聪慧的学生。旧日本王室愚蠢而凶恶的封建贵族,无异于玫瑰战争时期肆虐英国的贵族老爷们。但是借助运载基督教传教士的船只被运到日本的火器和火药,幕府奠定了国内的和平;并从1868年起,通过教育和神道的手段,日本政府成功地建立了一个与西方国家一样不屈不挠、团结一致的国家。

  现代世界中社会的凝聚力,在更大程度上取决于战争艺术的变更,自从火药发明以来,所有这些变化已倾向增强政府的权势。这一过程可能绵延不止,但一种新的因素使其复杂化了:由于武装力量越来越依赖于产业工人,政府也就越有必要去寻求广大民众的支持。这是属于宣传手法的问题,可以认为,在不远的将来政府能在这一方面取得迅速的进展。

  欧洲过去四百年的历史是一部兴盛与衰亡的历史:以天主教教会为代表的旧综合方法的消亡和尚大成熟丰满、但建立在爱国主义和科学之上的新综合方法的兴盛。不能认为科学的文明移植于没有我们先辈的地区能够具备我们这样的特性。科学移植于基督教和民生产生的效果,与移植于崇拜祖先和至高无上的君主政体产生的效果完全不同。我们敬畏基督教尊重每个人,而这是一种科学对立完全中立的感情。科学本身并不向我们提供任何道德观念,而且也很难确定哪些观念会取代我们头脑中的传统观念,传统膻变缓慢,我们的道德观念主要还停留于前工业社会的水平;但是,不能期望这一情况会延续下去。人们将逐步萌发与自然习惯融汇一致的思想,他们的理想也不会同他们的工业技术难以调和。生活方式的变化速度已大大超过以往任何一个时期:在最近150年中世界所发生的变化远甚于先前4000年走过的路程。倘如彼得大帝有可能和汉漠拉比交谈一番,他们肯定相互心领神会;但是,他们都已无法理解一个现代金融巨头或工业巨头。这是一个怪异的事实,现代社会中种种新思想几乎都源自科学技术领域。只是在晚近,科学通过打破迷信的伦理信仰的任格,才开始促进新的道德观念的成长c凡是传统模式迫使人们受苦的地方(如禁止堕胎),一个比较善良的伦理观念就会被认为是不道德的;结果是,那些允许知识影响他们伦理观的人们就被无知的信奉者视为邢端。然而,像我们这样依赖科学的文明,能否在将来成功地禁止假大地增加人类幸福的各种知识形式,正是值得怀疑的。

  事实是,我们的传统观念既像个人神圣的观念那样纯粹是个体性的,又适应比现代世界中那些重要的社团小得多的群体。现代技术对社会生活最突出的影响之一,是在一个更大的程度上把许多人的活动组织到大群体中。这样,一个人的活动就时常与他所属的那个群体合作或冲突,而对与他关系十分疏远的那些人产生了重大影响。如家庭这样的小群体,其重要性正日渐消失,只有一个大群体,即民族或国家,才能给予传统道德观的考虑。其结果,我们时代有影响力的宗教只要不是纯粹传统的,就会含有爱国主义的成分。百姓们甘愿为爱国主义贡献自己的生命,并且感到这种道德约束是神圣不可侵犯的,因而对他们来说,反叛自然是不可能的了。

  看来,从文艺复兴到19世纪自由主义整个时期中颇有代表性的个人自由运动,由工业主义导致的高度组织化而中断,这不是不可能的。社会对个体施加的压力可能以一种新的样式变得异常强大,就如在野蛮社团中。而各民族可能更以集体成就为荣,而轻视个人的业绩。这在美国已成为现实:人们为摩天大楼、火车站、大桥感到8豪,却把诗人、艺术家和科学家放在一边。苏联政府同样如此看待问题。尽管两个国家仍存在着对于个人英雄的欲望:在苏联,个人显赫当属列宁;在美国,应归运动员、拳击手和电影明星。但是,无论在什么情况下;英雄们或是死者或是小人之辈,目前各种英明的事情,自然不与杰出个人的名字联在一起。

  集体努力是否能比个人努力创造富有价值的事物,而这种文明是否具有最高的质量,思索这些问题是很有趣的。我想这些问题一时是很难有答案的。在艺术和学术领域,集体合作可能比过去个人的努力获得更大的成就;在科学领域,已有把研究工作与实验室结合起来,而不是单独搞研究的趋势;而如果这一趋势能够得到人们更多的注意,就很可能有益于科学事业的进展,因为它将促进合作。然而,如果任何重要的工作,不管它属于何种类型,都纳入集体合作的模式,那肯定会在某种程度上减弱个人的作用:他不再能够像长期以来天才人物表现出来的十足自信。基督教伦理道德讨论了这个问题,但在相反的意义上,它只是讨论了假想中的问题。一般认为,由基督教提倡利他主义和邻里友爱,它就是反个人主义的。然而,这是一个心理学上的错误。基督教诉诸个体灵魂,强调个人拯救。一个人为他的邻居做事,他做的缘由,完全是因为他该去做,而不是因为他在本能上是一个较大群体中的一员。在本源上,甚至在本质上,基督教是非政治的甚至非家庭性的,并由此而趋向使个体能比自然造就的自己更为自足自立。过去,家庭的作用在于抑制这种个人主义,如今家庭日趋衰弱,不再像以前那样扼制人们的本能。家庭的失去,正是民族的获得。很明显,民族所寻求的正是在工业世界中难以找到生存空间的生物本能。然而,从安定的方面考虑,民族是一个过于狭小的单位。人们可以希望自己的生物本能适用于全人类,但这在心理学上是不能成立的,除非整个人类受到某种严酷的来自外在的危险的威胁,如新的疾病或全球性饥谨。由于这类灾难实属少见,我看不出有什么引发全球性政府的心理机制,除非某个民族或民族集团征服这个世界。这在自然过程的发展中看来是不太可能的,也许在往后的一二百年时间内可能出现这种状况。在西方文明中,就如目前的状态,科学和工业技术所具有的重要意义,要比集中所有传统因素后的作用强大得多。然而不能认为这些新事物对人类生活的影响已达到顶峰。现在的交通工具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快,但是它们并没有达到无可指摘的程度。人类发展中可与工业主义发展相媲美的最近一次的事件,是农业文明。农业经历了几千年的时间才在地球上得以普遍推广,并且伴随它的扩展,一种思想体系和生活方式出现了。农业的生活方式仍未完全征服这个世界的贵族阶层。就像我们的狩猎规则所表明的那样,他们顽固的保守主义,很大程度上仍停留于狩猎阶段。同样,我们可以看到,农业观点将在落后的国家和落后的阶层延续许多时代。

  但是,这种观念并不是西方文明的显著特征,也不是西方文明在东方所孕育的特点。在美国,人们甚至发现农业中带有工业的思想成份,因为美国本上没有农耕作业。在苏联和中国,政府具有工业思想观念,但是,必须让为数极大的无知农民满意。可是,在这一点上,有必要铭记:一个不会读写的群体,比像人们在西欧或美国看到的群体,更容易随政府的作为而转变。通过文化普及和开展正常的宣传,国家能够带领新兴的一代去鄙视长辈,其程度可以使美国最时髦的青年大为震惊,由此可在一代人中发生一种深刻的精神变迁。这一过程在苏联已全面展开,在中国刚刚开始。由此,可以指望这两个国家产生一种摆脱那些捆绑西方发展的传统因素的工业思想。

  西方文明已经发生了变化,并正伴随着一种许多入缅怀过去、痛感生活在一个越来越异己的世界的情绪,在变化着。但是,目前的状况只是使所有这些因素更加明晰。无论如何,这些因素从罗马时期就已出现,并一直延续到今天,它们一直是欧洲区别于印度和中国的标志。欧洲与东方,强盛时代之区别,表现在活力、偏狭和抽象力上。在文学艺术领域,希腊可说是高高在上了,但是,他们相对于中国来说,只是个程度问题。对于活力和偏狭我已说得很多了;但对于偏狭,有必要再说一些,因为欧洲的这一特征一直比许多人所理解的要顽固得多。

  确实,希腊人比其后继者较少地陷入这一恶习。可是,他们毕竟把苏格拉底处死;而柏拉图尽管敬仰苏格拉底,竟然主张国家应参与他本人也认为是虚伪的宗教活动,而且,谁有怀疑,一律杀害。儒家、道家和佛教徒是不认同这种希特勒式的教义的。柏拉图绅士式的温雅并非是欧洲人的典型特性;欧洲向来好战狡诈,谈不上温恭谦让。西方文明的这一显著特征在普鲁塔克在对以阿基米德发明的机械装置保卫叙拉古的描述中得到了不少刻划。

  迫害的一个来源,即民主嫉妒,在希腊是充分展露了。阿里斯台底斯因其公正之盛名而遭受放逐。以弗所的赫拉克赖脱不是一个民主派人士,他呼吁:“以弗所的所有人还是绞死自己为好,把城邦留给那些初出茅庐的小字辈们,既然他们驱逐了当中最出色的人物莫德拉斯,说‘我们中间不允许存有最好的人,如有这种人物,让他到其他地方的人中间去行善吧。”’我们时代中许多令人痛惜的特点在希腊人那里早已存在。他们有法西斯主义,民族主义、军国主义、共产主义、有老板,还有腐化的官员:他们有好战的行为和宗教迫害。他们有良好的个体,但我们也有;由此,就如现在一样,一个相当数量的精英个人遭受放逐、囚禁或处死。希腊文明在这一点上确实真正凌驾于我们的文明之上,那就是警察的无能,这使得一大部分清白的人得以逃脱。

  从君士坦丁到基督教,首次为欧洲有别于亚洲的那些迫害动冲提供了充分显露的机会。在过去的150年中,自由主义确实有过短暂的停滞,但是,现在这些白人正回复到基督教徒从犹太人那里学来的神学偏狭中去。犹太人首创了这么一种观念,认为只有一种宗教可以说是真实的,但他们并没有试图让整个世界信奉这一宗教,因而他们仅仅迫害犹太人自己。基督教徒以为一种特有的新发现承传了犹太人的信仰,他们加进了罗马人谋求统治全球的欲望和希腊人膜拜玄妙的风气。这种掺合产生了这个世界上前所未有的、迫害至深的宗教。在日本和中国,佛教为人平和地接受,并且被允许与神道和儒教共同生存;在穆斯林世界,只要基督教徒和犹太人献出财物,就不会遭到任何干涉;但是,在整个基督教世界,处死已是对最小的偏离正统的通常处罚了。

  对于那些不喜欢法西斯主义偏执的人,我没有什么异议,除非他们认为偏执背离了欧洲的传统。我们中那些在政府的正统观念残酷迫害下感到感到窒息的人本可以在欧洲的以往大多数时期生活得比在现代苏联或德国更好。如果通过魔法,我们被转送入过去的时空,我们是否会发现斯巴达对于那些现代国家是一种进步?我们是否会像喜欢16世纪的欧洲人那样生活在不信巫术即置于死地的社会中?我们是否能容忍早期的新英格兰,抑或崇拜皮萨罗对印加帝国的处置?我们是否会欣赏在1世纪内使10万女巫遭受火刑的文艺复兴德国?我们是否会喜欢波士顿先导牧师把马萨诸塞的地震归罪于避雷针的亵渎这样一个18世纪的美国?在19世纪,我们是否会在罗马教皇庇护9世以人类对低级动物拥有某种职责是一种邪念为由,而拒绝为防止施暴动物协会做一二件小事时去同情他?无论欧洲如何聪明,我总担心,它一直是非常可怕的,除了18481949年这一短暂的时期。不幸的是,现在欧洲人正回复到原有的情形中去。

  (十)论青年大儒主义

  任何访问过西方世界的大学的人都有一种感触,今日的知识青年,其愤世嫉俗程度已是昔日所望尘莫及。苏联、印度。中国或日本并不这样;在捷斯洛伐克、南斯兰夫和波兰,我相信根本不存在这种状况;在德国,这种状况也未必很普遍,而在美国、法国和美国,这确是知识青年中一个引人注目的特征。

  对于老于世故的西方青年,所有这种激情似乎有欠成熟。他坚信,世事一经公正分析就被看穿了,“皓月之下,再无醒目之事。”当然,老一辈还是有许多理由对此说教一番。我认为这些理由都未触及事物的根本,在其他情形中,年轻人背逆于老一辈的说教,树立他们自己的信条。假如当今东方青年以愤世嫉俗去逆反世态,其中必有某种特殊理由。青年入不仅难以相信所闻所见,看来也不会相信其他任何东西。这是一种奇怪的状况,值得研究。看我们首先逐一列举一些旧的观念,看看它们为何不再激发老一辈的忠诚。我们可以阐述这些观念。宗教、国家、进步、美、真理。在青年人的眼中,这些观念存在什么问题呢?

  宗教。这里问题所在,部分是理智的,部分是社会的。就理智的理由而言,现在像托马斯附奎那般的有智之士热烈地皈依宗教信仰的人实在很少。大多数现代人的上帝含糊不清,趋向退化成一种生命之力或一种“非我们所属、执行公义的权力”。甚至信徒们越来越把他们信托的另一世界转向更关注这个世界中宗教的效用;他们确信上帝是改善这一世界的一种有益的假设,却不能同样地相信这一世界是为上帝的荣耀而被创造的。他们让上帝从属于尘世生活的需要,就会怀疑自己信仰自己的真诚。看来,他们认为上帝,像安息日那样,是为人们设置的。不能接受教会作为近代理想主义的基础也有社会性的缘由,教会在其捐献中已紧紧地同财产保护维系在一起。而且,他们与一种强迫性的伦理相关联,谴责了青年人毫无危害的许多乐趣,导致了大量在怀疑者看来无需那股残酷的苦痛。我了解热诚的青年们诚心诚意地接受基督的教诲;而他们发现自己与正统的基督教无法协调、也不与奔世者和宗教迫害的受害者为伍,好似战斗的无神论者。

  国家。在许多时候和场所,爱国主义已成为一种激情昂扬、令人心眼的信条。莎士比亚时代的英国、费希特的德国。马志尼时代的意大利是如此;波兰、中国及外蒙古现在依然如此。在西方国家,它依然异常强大:控制着政治、社会支出、军备等。但是,明智的青年不能将之作为充分的理想观念而接受;他们看到爱国主义对于受压迫民族确实是极好无比的,而受压迫民族一旦获得自由,先前英雄的民族主义就变成压迫性的了。波兰人,这个自玛丽亚·特丽萨“挥泪攫取”领地、对理想主义曾满怀同情的民族,却在乌克兰以自己的自由实行了压迫。爱尔兰受不列颠的文明折磨历时800余年,后又以其自由立法禁止出版许多佳作。波兰人杀害乌克兰人,爱尔兰人恣虐文学艺术,这景象使民族主义即使对于弱小的国家,看来也是一种多少不太合适的理想。如果关涉一个强大的国家,其中争议更是强烈。对于捍卫其统治者背叛的理想中侥幸免遭杀害的人来说,凡尔赛和约并非十分鼓舞人心。那些在战争中声称自己为消灭战争不懈努力的人,结果都是各自的国度里成了鼓武主义的先导者。这些事实使所有明智的青年人清醒地看到,爱国主义是我们时代的主要祸源,如不能有所缓解,它必将置文明于死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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